第3章 纵无白头又何妨

在三面城墙皆有能者登上墙头之际，突然城墙内侧也传来动静，这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下。

  几种猜测涌进众人的脑海里。

  城内的人已经恢复了神智？

  还是城内的卧底“暗子”终于知道了的外面的攻击？

  两种情况，各有一方受益，机会是平等的。

  但是，运气似乎不在能者们这一边，刚刚登上墙头的能者，随即被城墙内突然发射的箭射中了，他们完全避不开，因为箭是当面射来的，冲击力太大，将他们直接撞出了城墙，摔了下来，基本上非死即残。

  而且，三面城墙，相继都有箭矢射出，最早登上城墙的能者，都中招了。射箭之人，还是特意等他们上来露头的一刹那才发动的。时间拿捏到了极点。

  中箭摔下城墙又未死的能者们，嘴里哇啦哇啦用他们只能自己懂的语言喊着什么，大概是小心之类的，后面的人听到动作暂时停下了，不敢再轻易在墙头上冒头。

  这样一来，太元冲和仙闻雪的压力骤然变小，他们暂时不用顾虑身后了，于是马上振奋精神，放开手脚，大杀四方，转眼间就有二三十能者倒于地下。

  仙凌寒、仙见霜也得以喘息。

  城里依然有抵抗守军的信息，很快传到能主的面前，他心里大骂“暗子”办事不力，未能清除城内的反抗之力。

  但是，很快又有信息传来，城墙上放箭的，仅仅一人。

  是的，就是被仙凌寒扔上墙头的李夯，他登城后发现，城墙上的守军虽然都已经昏迷不醒，但是他们在倒下的一瞬间，已经将九连弩调至击发状态。

  李夯虽然没有训练过，也知道按下按钮，就能发射。

  他将几十架九连弩架好，对准了城墙的垛口，然后等能者们第一时间出现在视线的瞬间，他操纵百步神机，依次触发了九连弩，而非常幸运得几乎将登城的第一批能者全部射杀。

  只是，由于三面城墙距离实在不短，他的百步神机辗转腾挪的余地也太少了，所以在最后东门时，被能者发现了。

  而能者立刻对他展开追杀，他的百步神机现在成了累赘，他逃又逃不了，打也不能打，危机时刻，仙凌寒跳上了墙头，救下了丈夫，而一个摔下城墙又未死的能者，立刻向同伴发出了信息——刚刚的反击，仅仅是一人所为。

  仙凌寒救了丈夫才发现，环顾城墙四处，都是突然倒下的守将士兵，他们气息微弱，却也未死。

  她这才明白仙闻雪和太元冲为什么不守城墙，而是以身作饵阻止能者靠近城墙了。因为一旦被能者登城成功，这些兵卒将士，就只能成为人质或随意被屠戮的对象，而他们或许连战都不必，只能束手就擒。

  太元冲和仙闻雪一点点刚刚升起的希望，又灭了。

  太元冲感知到了，虽有人活动，但是此人并无鼎力，仅仅是靠着他想象不到的方式快速运动，现在也已经停止了动作。

  两人互看一眼，并未如何，反正开始也预料到了，不过是没有出现奇迹而已，绝望依然在继续。

  虽然不是精英，这些能者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他们的平均水平在“末鼎武者”上下，但是三人一队，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单论对敌作战能力，是远超三个“末鼎武者”的。

  太元冲和仙闻雪几乎已经到了以伤换命的绝境，每击倒一个能者，他们就添一个伤口，更要命的是能者的武器上都有毒，进一步加快了二人战力的崩坏速度。

  虽力有殆，但神思却越来越清明，太元冲隐隐觉得鼎力虽不济，却没有枯竭的迹象，更像是身体强度不够，影响了鼎力的蓄势待发。

  仙闻雪也有同感，这一番恶战，她与太元冲“意”已相通，二人鼎力相助，彼此呼应，新的进阶变化，像蝴蝶即将破茧而出。

  难道是在绝境之下，他们要实现修行上的越境了？

  能者们没有给他们进一步思考的时间，一番试探后，又巧妙配合着攻了上来。太元冲以全力外放“半鼎虚影”抵挡住十几把武器的进攻，仙闻雪趁机飞练横甩，顺势搅动，一股气流将这批能者卷入又摔了出去。

  二人配合可谓天衣无缝，但同时第二批能者不退反进，又杀到了他们跟前。

  太多了，根本杀不完！

  ……

  仙凌寒已经杀退了一批登上东城墙的能者，她让丈夫把能看到的昏迷中的兵卒都尽可能地往后搬运，她则在城墙靠外的位置，与上来的能者缠斗。即使知道这么做的早晚也会无用，但是只能这样做。

  西城门的仙见霜也已经和重伤的吴夺登上了城墙，同时也明白了太元冲和仙闻雪的选择，但是她并不同意为了保护这些素不相识的军卒而那样做，她的观念中还是先保住自己。将来，她们可以再找委委国报仇，杀他个千万能者。

  给丈夫喂了颗仙门的保命丹，防止他因为中毒或失血过多而死，自己将妨碍她战斗的无关人员——昏迷不醒的守城乓卒清理得远一点，随即和登上城头的能者又打成了一片。

  乾坤尺如鞭，鞭尾在急速甩动下，炸开了空气，能者远遁而避，却因为这是在城墙，不得已又跳下去。但是，他们很快调整策略，从两头较远的地方，摸了上来。

  只有正南主城门还没有能者登上城墙，因为仙闻雪立于城门之上，飞练裹住太元冲，以城门正上方为中心，以三丈飞练为半径，在这个圈定的范围内，太元冲不遗余力地击退欲上城墙的能者。

  或许是他们这种视死如归的豪气镇住了能者，也或许是实力较为强劲的能者已经在最初的进攻中非死即伤，他们的攻击缓和下来了。

  连仙凌寒与仙见霜也感到了压力的减轻。

  但是，轻松不过片刻，危情突然降临。

  三个城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打开了。

  城内的卧底“暗子”终于行动了！

  坊山之上，他们借风向之利放毒雾毒倒全城，坊山之后，他们破坏掉所有能渡海的大船，将坊山岛变成孤岛，坊城内，他们围杀遗漏之抵抗力量……

  他们终于腾出手来，配合外面的能者打开城门了！

  那意味着太元冲和“仙门三姝”的抵抗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太元冲他们原本还想打个时间差，寄希望于城里的卧底不多，城内还有反抗力量，看来是真的没有任何侥幸了。

  城门打开后，没有参与围攻的能者，纷纷涌进了城内，而城内也有少部分平常衣着打扮的人与他们汇合，然后他们一起杀向了城楼之上。

  太元冲和仙闻雪，以及仙凌寒夫妇、仙见霜夫妇都被层层围住，插翅难逃了。

  围住太元冲和仙闻雪的能者们，还拉来了一车昏迷中的城内平民，作势让他们投降，不然就杀平民。

  太元冲和仙闻雪互看一眼，只好收回手中招式，但是却紧紧拉住了彼此的手。

  可能就到此为止了吧，他们已经尽全力了。

  仙闻雪问太元冲：“阿冲，还有多余的鼎力自爆吗？我不想死了之后，尸首被当成他们的战利品，到处炫耀，那会让我们的亲朋好友蒙羞或悲伤！”

  太元冲此时和仙闻雪想的一样：“有的，还有能榨出几分来，灰飞烟灭还是可以办到的。”

  仙闻雪点点头。

  十几个能者一跃而起，十几种武器将他们俩人层层覆盖了。

  ……

  东西城楼上，同样遭遇了挟持人质的能者，但是——仙凌寒和仙见霜可不惯着他们，这些人质跟她们有什么关系，他们爱杀就杀，反正她们是要杀他们。

  结果，这些能者一看，两位仙门姐姐一点也不怕，人家杀得更得劲了，自己反而束手束脚被杀得屁滚尿流。他们不敢真杀人质，有人质还可以当当盾牌，没有人质了，二姝杀他们更方便。

  只见一个能者将一名如尸体状的人质，直直扔向了仙见霜，仙见霜只好以绳索状态的乾坤尺，将人接下来，放到地上，不料——

  情况突变，那名人质突然翻身而起，一掌就击在了仙见霜胸前，仙见霜躲避不及，被打飞出去，跟着一口血喷出……

  那个平民打扮的人铁定就是城内卧底了，他迅速上前，随手甩出两把短匕首，速度极快，而且是越来越快，仙见霜暗道不好，这是能鼎力外放的“中鼎斗者”，以鼎力御物，这是今天她遇见实力最强的能者。

  这两刀怕是躲不开了。千钧一发之际，吴夺飞身扑在了仙见霜身前，两把短匕首“扑扑”没入他的后背中。

  仙见霜顾不上悲伤，一把乾坤尺劈天一式朝吴夺身后砸去，那名“中鼎斗者”实力的能者，躲不及，脑袋被砸烂了。

  仙见霜把还有意识的丈夫轻轻放在地上，衣服上撕下一块白布，扔到他跟前，说：“有什么遗言写下来，我先去给你报仇。”说着不顾伤势，又冲进了能者人队伍中。

  仙凌寒被同样的奸计重伤，扔向她的是两个孩童，任她思虑成熟周到，也因为是母亲而心生慈爱，一手一个接下来的，却马上感到双手剧痛，双手手腕被割伤，鼎力不济，双剑失去力量控制，立刻掉落，仙凌寒失去了她的本正鼎器。

  她双腿踢飞两个假孩童真能者——也只有此一族有如此矮小的身材——迅速退后，而在她背后观战的丈夫李夯，立刻冲上前去，将她拉回到百步神机之后，他已经又架好了几架九连穹，一一击发后，帮仙凌寒挡了一小会儿。

  仙凌寒马上以鼎力修复伤势，虽然血止住了，伤口却开始发痒，中毒了。

  知道百步神机能当盾牌又能当九连穹的架子后，能者也搬来了连发箭矢的装置，和李夯对轰，仙凌寒和李夯一会儿就被打得无还手之力了。

  “连累你了!”仙凌寒遗憾地说。

  “我虽然只是个打铁匠，打铁我打得也不好，人家都说我不务正业，打出来的东西都没用。只有你觉得我有新意。一辈子太长了，现在死也正好。尤其是和你一起。”李夯如此深情回应妻子。

  仙凌寒紧紧抱住丈夫，用最后的鼎力裹住两人，任箭矢打烂百步神机后射向他们。

  可惜了百步神机，这是他发明的第一件有用的东西。

  仙见霜筋疲力尽后，也回到了昏迷的丈夫身边，拿起了用血写的遗书：不要给我守寡……

  仙见霜也用鼎力裹住了两人，迎接最后的刀枪剑戟……

  死念漫上心头之际，她们听到了一声轰鸣，如石破天惊，又如洪波涌起，惊涛拍岸。

  这声响，连十几里外的柴青、陆行舟他们也听到了，柴青惊疑不定，看向陆行舟，陆行舟也没有停下手中划船的动作，他若有所思：“有人破境了！”

  这种声响，他当年在老族首突破境界时，听到过。

  向天地宣告有我此人！

  他不禁担心起来，平时破境要闭关修行，而绝境破境则是要透支身体。

  他怕这是太元冲在绝境中不得已为之。

  于是，他手中的动作更快了。快！再快！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坊城去。

  如他所料，本打算和仙闻雪用剩余鼎力自爆的太元冲，临死突破识障，意外  地破境了，由之前刚刚迈入的上鼎尊者，硬闯入高鼎强者的境界。

  而他的聚气成形原本只能将鼎力外放化为半尊虚化的铜鼎，现在完全成为完整的一尊、金灿灿的青铜鼎，似实还虚、虚实相生，将两个人牢牢护住，那十几种武器，像砸在坚硬的盾牌上，纷纷断裂，掉落一地。

  而已经与太元冲“意”相通的仙闻雪，也感受到了破境的召唤，她的飞练不受控制地飞转起来，似有晶莹的雪不断从其中洒落，与虚鼎的光融合在一起，又重新返回二人的身体中。

  鼎力相融，神识交合，不可能！连远远观战的能主都羡慕嫉妒了！

  但正如陆行舟所料，这种绝境破境，对身体伤害非常大，如果这会儿他们能好好调息，还能有所补救，但是生死关头，谁给他们这个机会呢？

  二人破境之后，鼎力更是所剩无几，连自爆的机会可能都没有了。这尊虚鼎防护，到底还能撑多久，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竹林深处的能主，依然没有贸然进城，天生谨慎的他，不想冒险，一点儿都不行。远处观战、操控，不代表信息滞后，他的鼎力感知不弱于太元冲。所以，前面发生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得知太元冲和仙闻雪二人绝境突破，他嫉妒得要死，于是下了最狠毒的命令：以毒气毒液一点点腐蚀太元冲的虚鼎防体。他们总得需要呼吸吧。

  随着鼎力慢慢地衰竭，紫色的毒气，已经渗透进来，太元冲没有余力了，反倒是仙闻雪将飞练覆盖在两个人面部，抵挡毒气权作一时之用。

  人生即将终尽，回忆如潮漫溯。

  他想起了自己十六岁第一次见仙闻雪时的情景，一个倔强的女孩子，与青楼的老鸨与打手周旋，眼看着要吃亏，也没服软一点。

  他想起了二十二岁第二次见仙闻雪时的情景，为救助弱小不顾一切对战比自己强大许多的人，危险时刻，也不忘搞恶作剧，从容乐观地行事。

  他想起了二十四岁再次见她的情景，在春天花开得最美的节令，在神夏花最多的花都城，他觉得她是最美的那朵花。

  然后就是你追我赶的一段有趣的旅程，结果误入这个死局中。

  仙闻雪也在生死之际，回顾了自己的人生，但太元冲只占一小部分时光，她的大部分时光都是为家人、他人在努力，只等艺有成，归来拯救了亲人，安排好了他们的生活后，才随着两位师姐开始了自由的侠漂生活，没想到她俩先后遇到良人，成亲生子，自己只好继续漂着。

  太元冲对自己的爱意，她感觉到了，但是她一开始没有接受，他们的身份差距太大，是单靠爱抹不平的，如果没有这场恶战，她仍然会继续躲他，不会这么快和他心意相通，携手并肩。

  如果真的就这么一同死了，那她真的就没有遗憾了。

  ……

  其实，打开城门后，能者的任务已经完成，能主下令继续围杀太元冲等人，在很多人看来实属没必要，更多是为了和后续的大军抢功，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能者是被教导要忠诚，但是活人才能更好地忠诚，所以，后续的围攻，有不少人已经是出工不出力的状态了。

  不少能者还有怨言，因为他们被训练是用来搞暗杀、行刺、偷袭的，这样光天化日之下的攻城已经违背了他们的属性。

  在他们看来，这完全是能主个人的私心了。

  能主现在的心态像猫，老鼠已经在手里了，要慢慢玩死他们。

  以至于一个专门针对他的阴谋，已经慢慢展开了，他却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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