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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七十六章 佛心佛性


尹文操道:“据闻乃是尚书右仆射、越国公房俊所倡议,诸位大臣一致附议,陛下允准,责令京兆尹马周率先于京兆府辖内试点施行,择选利弊、探知优劣,而后予以完善再施行天下。”

        “当年太宗皇帝曾赞誉次子‘宰辅之才’,没想到区区数年时间便有了这般决断之魄力,朝中又添一位能臣,帝国之福也。”

        尹文操点点头,像他这种“偏技术”的人才,对于房俊可谓是惊为天人,其编撰、传播之《数学》《几何》《物理》等学科早已被天下有识之士奉为圭臬。

        “如果在此之前,我定然主张对抗这道政令,佛门之体量早已远远超过咱们道家,如今增加税率一视同仁,咱们岂不是更加虚弱?但现在既然决定以学问来作为道家之传承,那么也就无所谓多少田产、多少信徒,只需一以贯之的走上层路线即可。况且我听闻这一次的税改并非是单纯的增加税率,而是欲以土地之多寡来决定税率之多少。”

        成玄英微微一愣,思索着其中的关窍,他虽然自诩“出家为道”,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对于天下大事知之甚详。

        当下大唐施行的税制是“租庸调制”,说白了就是土地与人口双向收税,土地税收的基本在于“均田制”,可现在建国未久但全国各地的土地兼并情况已经非常严重,此次由许敬宗掌控的“丈量天下田亩”便测量出大量田地被世家门阀所兼并、吞占,无以计数的农户沦为“家无恒产”者不得不依附于世家门阀,或佃租、或投献,账面上的土地大规模减少,不仅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户生活困顿,更使得国家收税大幅减少。

        如果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剪除,只留下一条标准:以土地之多少、土壤之优劣来缴税,岂不是皆大欢喜?

        朝廷不必费尽心力的去监督土地在谁的名下,只需保证世家门阀不会将土地藏匿即可。

        百姓也不必为了失去土地发愁,失去土地的百姓可以进城做工、可以依附于世家门阀佃租土地耕种,不至于没有了土地还要缴纳土地的税赋……

        “如若此法施行天下,则煌煌盛世可绵延百年!房俊此策,足矣名垂青史。”

        成玄英大加赞叹。

        尹文操问道:“那咱们道家是否响应朝廷这项政策?”

        成玄英笑道:“正如你所言,咱们既不满天下占据名山大川风水之地修建寺庙,又不愚弄民众收割信徒,要那么多钱作甚?只需狠下心、扎下根的做学问,不必理会其他。”

        相比于声威赫赫、影响巨大的“国教”身份,真正编册在籍的道士却远远无法匹配巨大的体量,这也是道家在与佛门的竞争之中处于下风的原因,道家的门槛太高了,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人数的稀少就意味着开销少,道家又没有大肆修建道观、动辄给神祗刷金粉的习惯,拥有的产业完全可以支撑当下整个道门的正常运行。

        尹文操也有此意:“此次陛下为了襄助道家提振声势,从而在长安内外修建了多处道观,待到建成之后,道家将不再轻易修建道观。”

        成玄英连连点头:“正该如此!”

        *****

        大慈恩寺的前身是北魏道武帝之时修建的净觉寺,其后湮灭于战火之中,至前隋之时隋文帝于故址之上重建无漏寺,后也在战争之中残破不堪。

        如今大慈恩寺在无漏寺旧址之上再度重建,规模、规制皆天下第一等,“文石、梓桂、橡樟、并榈充其材,珠玉、丹青、赭垩、金翠备其饰”,全寺房舍近一千九百余间,“重楼复殿,云阁洞房”。

        及至玄奘大师自天竺取真经而归居住于此,且在此召集天下佛门精通梵语、佛法精深之僧人翻译天竺佛经,遂成为天下佛门之中心。

        左侧跨院参天古木掩映之中,即是大慈恩寺最为核心之区域:翻经院。

        午后,参天古木繁密的枝叶遮天蔽日,盛夏之时亦是浓荫铺地、凉气森森,唯有树梢间时而响起的蝉鸣打破寺院的静谧,氤氲的茶香自敞开的窗户飘溢而出,枝叶间栖息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啾啾脆鸣。

        精舍之内,一身月白色僧衣的玄奘在蒲团上结跏趺坐,眼目微阖,在他对面则是一个身穿百衲衣面容愁苦的老僧跪坐着,神情悠然自得,正是曾出现在骊山农庄的义褒和尚。

        另有一僧跌坐于两人对面,面容俊秀、皮肤白皙,看上去接近五旬年岁,但眉目之间清朗明越、眼波湛然,一时间让人难以估摸其准确年纪……

        这位僧人正拈杯品茶,怡然自乐。

        窗外数声蝉鸣,义褒抬手给僧人茶杯之中斟茶,笑问:“不知此茶可符合师兄口味?”

        僧人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声音清越犹如泉水叮咚,很是悦耳:“虽然第一次品饮炒茶,但炒茶之道先苦后甜、正如吾等修行人之体验,今世苦、来世甜,不畏艰难、甘之如饴,发明此等书道之人必然佛性通透,慧根深种。”

        义褒微微一愣:“师兄居然从未品尝过炒茶?”

        僧人笑容愈发灿烂:“贫僧居于双峰山,二十年不曾履足凡尘之地,聆师尊之教诲、受佛法之感化,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哪里还有心思关注这等口腹之物?”

        义褒自叹不如:“师兄向佛之心虔诚,又尽得道信禅师衣钵,他日定能开宗立派、弘扬佛法。”

        听到僧人谈及“师尊”,一直阖目养神的玄奘这才睁开眼,轻声问道:“年少之时曾足履千山、踏遍万水前往双峰山拜偈道信禅师,得禅师之指点,以往诸多不解茅塞顿开,其后修炼数年磨炼心志,遂开启天竺求佛之行,一直对禅师感激不尽。只是求经回转之后急于翻译,无暇分身不能前往双峰山拜偈,心中惶惶,时常也难安枕……不知禅师身体如何?”

        这位僧人自然就是禅宗道信之亲传弟子弘忍……

        弘忍双手合十,收敛笑容,恭谨道:“师尊清静无为、佛法精湛,早已超凡脱俗,一身皮囊宛若烟霞朝聚夕散,不足萦怀。”

        玄奘与义褒肃然起敬,虽然对弘忍只闻其名、初见其人,但观其神情气度、言谈举止,便可知此人佛法精湛修为精深,不愧是道信禅师的衣钵传人,据闻道信禅师有意传付衣法,使其接掌禅宗一脉……

        义褒忍不住问道:“师兄此番下山抵京,团结佛门共襄盛举,不知有何见教?”叹了口气,无奈道:“当下道家咄咄相逼,又得皇家之助力愈发魔焰高炽,佛门若是不能妥善应对,必然影响力衰弱,从而导致信徒锐减,此消彼长,再难与之抗衡啊!”

        玄奘蹙眉:“只需佛法昭然、佛光普渡,自有信徒云集、卫道护佛,何必蝇营狗苟、本末倒置?”

        他对于佛门当下与道家的竞争不以为然,一样米养百样人,世间既然有佛门、有道家,双方之信仰教义颇为不同,那么信佛亦或崇道皆是自然、无可厚非,所能做的不过是弘扬佛法、普渡信众而已,若是为了拉拢信众而与道家锱铢必较、针锋相对,那么拉拢来的这些信众又有何意义?

        义褒却不这么认为:“佛道相争非此一例,自古一旦道家胜出佛门必遭屠戮,大师难道忘记佛经上所记述的北周武帝时所发生之惨事?损毁寺庙四万余座,三百万僧尼被勒令还俗,佛门数百年积攒之产业一荡而空,佛陀落于野、金身碎如泥……大师不畏艰难自天竺求取真经,天下震动,佛门声威大振,太宗皇帝更敕建此大慈恩寺,可即便如此,却也远远未曾恢复当年之盛况。此时若被道家所压制,则佛门百年之内难寻翻身之机遇,还谈何光耀祖庭、谈何弘扬佛法?”

        每一次大规模“灭佛”之背后,都影影绰绰有着道家的影子,所谓“清静无为”“率性自然”不过是道家愚弄百姓的幌子而已,那些道士修行之余可以娶妻生子,尘缘不断、六根不净,怎么可能“羽化飞升”“登临仙界?”

        玄奘叹气,摇摇头:“贫僧毕生之愿望便是翻译佛经、弘扬佛法,此等蝇营狗苟之事,莫挨吾身。”

        我没兴趣掺和你们这些争名逐利之行为,只想安安静静翻译佛法,别来烦我就好。

        义褒又看向弘忍。

        后北周武帝宇文邕灭佛,僧璨随二祖慧可南遁隐居,往来于司空山和天柱山之间长达十五年,致使“禅宗”在南方大行其道,影响极大,其后僧璨之徒道信更甚于先师,其所居之双峰山甚至被认可为“佛门南方祖庭”,若有弘忍之支持,佛门至少可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弘忍却笑着摇摇头:“此番北上入京,一则参加盂兰盆节此等佛门盛会,再则受师尊之托,将当年治疗瘟疫之药方以及可治愈疥疮的芥菜粑赠予孙思邈,其余凡尘诸事,一概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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