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漠然观人间，一念兴地狱

姜钟淡淡的看着彭浦，那漆黑明亮的瞳孔仿佛能刺破人心的阴暗，直把彭浦看的低下了头，忍不住心里打鼓。

  好半天，姜钟这才转头，对敬元颖道：“你说。”

  敬元颖微微松了口气，整理一下思绪，开始叙说起来。

  刚才姜钟一句话不说，连她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看向姜钟时，总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仿佛面前站立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一座巍峨耸峙的山。

  敬元颖心里有些愧疚，毕竟四十年前，这里民风淳朴，上下一心，虽然穷了点，但至少人人都有精气神，田间地头也都是笑脸，大家都相信，甚至坚信未来一定是美好的。

  可四十年下来，不但没有变得更好，而且还更穷了，民风也彪悍起来，一个个的，都成了刁民，所有人都在比烂，好像这深渊永远没有尽头。

  因此，她的话语中没有那么多抱怨，只叙述了目前的情况，并对自己的工作能力提出了质疑。

  直到最后，才提起彭浦做的事，没有主观情绪的输出，只是客观的描述。

  一旁紧张的彭浦稍微松了口气，却仍旧低着头，一动不动，假装死人。

  姜钟听完，轻轻摇头，“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俗语并不是恶毒的诅咒，而是在试图讲述一个事实，穷山恶水的，活着都难，你指望谁跟你讲礼貌？

  家里吃饭都得抢着吃，你指望他们见到别的东西不抢？

  仙道贵争，大道贵争，人道亦然。

  小孩子被抢了一个棒棒糖能嚎一整天，大人只会再买十个，这并不是大人比小孩子有礼貌，有修养，而是大人有更多自由支配的资源，为那一个棒棒糖，不值当。

  而小孩，只有那一个棒棒糖。

  假如姜钟未曾消失这四十年，始终保持了对外的资源交换，现在敬元颖面临的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有七个……呃，国家，正准备发动战争。”

  听到姜钟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之后，敬元颖眨了眨眼，满是阴霾的心情顿时变得轻快了不少，继而想起了目前的困境，“这次规模应该是最大的，会死不少人。”

  姜钟问道：“你要阻止他们吗？”

  敬元颖点点头，“总不能看着他们白白送死吧？”

  姜钟笑了笑，“你啊，我回来了，就没必要做这种事了，他们愿意打就打，愿意死就死。曹阿瞒说过，英雄要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

  他们若是还不能从血肉厮杀中跳出来，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两群蚂蚁打架的境地，诞生不了真正的制度和思考。”

  彭浦闻言心里一喜，姜先生心态如此淡然，那自己的事，是不是也可以商量？抬头一看，正好对上姜钟那意义不明的目光，吓得他浑身一颤，忙又低下头。

  敬元颖咀嚼片刻，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郎君是想让此地出现英雄之辈？”

  又咕哝一声，“可这里才几十万人，怎么会出现英雄呢？”

  姜钟道：“是让他们看到遍地尸骸，有所思考和领悟，只有人文关怀的诞生，才是文明立足于世界的根本，否则伏羲也不会有那么高的地位。”

  “可这会不会太残忍了？”

  敬元颖讶然道：“会死很多人的。”

  “在跌跌撞撞中前行，这很正常。”

  姜钟盖棺定论，不再多说。

  世人都说天道无私，万物刍狗。

  可什么是无私，什么又是刍狗呢？

  意思是说，老天爷深爱着一切，同时也漠视着一切。

  姜钟离老天爷还是有不小的距离的，他爱不了一切，暂时只能对一部分人类群体产生感情，要他去爱一棵树，爱一座山，那根本做不到。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让事情有些失控，但姜钟不能自暴自弃，只能向好处看，经过这段时间的动荡，琳琅洞天中的人，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历史，可能并不浩大，并不壮阔，却也有波澜起伏。

  而这些东西，会沉淀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成为支撑他们人生的，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当然，姜钟并不是要让他们脱离神州，另外产生一个文明——这也根本不可能。他只是想让大家拥有一种归属感，从而产生一种大文化圈下的亚文化。

  毕竟，提起神州，大家会自豪的说五千年文明古国，但那是对外人说的。

  对自己人怎么说呢？

  大家会根据地域不同，自豪的表示自己来自哪里，燕赵大地、江南水乡、三秦子弟、表里山河、天府之国、冀青二州等等等等。

  这就是雄厚的历史资本带给人的底气和自豪。

  反观彼岸，天天被嘲笑两百来年——嗯，神州人士可能不太懂这种痛。

  总之，要等他们打完之后，恩怨宣泄干净了，才好下手整顿，否则只会留下无穷隐患。

  这里的矛盾归根结底是不可再生资源稀缺，只要与外界打通联系，很快就能富裕起来。

  定下调子之后，姜钟转头看向彭浦，似笑非笑道：“阎君？”

  “不不不不！”

  彭浦猛打哆嗦，连连摆手，“手下人不懂规矩，瞎喊的。”

  姜钟哈哈一笑，不甚在意。

  彭浦一介阴将，哪有什么本事开辟阴境，那是这土地上死的人多了，慢慢催生出一片阴境而已。

  当初祖天师张道陵伐山破庙，设二十四治，就是把各个人类聚居处分散的阴境，一一打通道路，统一起来，称作阴曹地府。

  彭浦所做的，乃是历史发展之必然规律，只是他比之祖天师的胸襟气魄差的太远，如同一个欺世盗名之辈，搞得畏畏缩缩。

  这就是草莽和潜龙的区别。

  道理虽然如此，但彭浦不听号令，擅自做主，就必须要敲打一下了。

  姜钟肃容道：“彭浦听令！”

  彭浦暗叹一声，连忙趴下，等待决定自己命运的审判。

  姜钟道：“你妄自尊大，欺世盗名，窃居阎君名讳，大兴鬼道，罪责罄竹难书，罚你囚于索灵幡一百载，每日受刀砍斧剁之刑，没有琳琅洞天地府管理员赦令，不得脱困！”

  “是。”

  彭浦苦着脸拜下，没想到作威作福二十年，却要用一百年的囚徒生活来偿还。

  起身后，他忽然一愣，“地府管理员？”

  没等他想明白，姜钟一挥袖，将其扫去幡中，而后伸指一点，灵光迸射，一道庚辛金气随之钻入幡中，化作剑斧刀兵，往彭浦身上砍去，顷刻间将之砍的血肉模糊，又一道甲乙木气，在其身上一绕，就恢复如初，然后刀剑再次砍来……

  一时间，彭浦的惨叫声连绵不绝，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住了这么久的索灵幡竟然会变成地狱的模样。

  敬元颖看的于心不忍，再一想，彭浦千错万错，是错在不应该兴鬼道，而刚刚，要不是彭浦拦住自己，自己岂不是要兴神道？

  因此，她大着胆子道：“郎君，四十年暗无天日，人心离变在所难免，彭浦也是无心之失，左右没犯下什么大错，这样的处罚是否太重了？”

  姜钟微微一笑，“阴境既然化生而出，就不能没有秩序，阳间的事你先放放，先去阴间做个地府管理员，简单理出个章程来。”

  说完，看了一眼随风飘扬的索灵幡，语含深意的对敬元颖道：“现在，地府管理员是你，该如何处断，也全在于你，你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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