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怀金悼玉之四【万年秋】

“太太！太太您一定要做主，不能由着二弟这么胡闹！咱家刚刚缓过来，天佑刚刚入职，原本就不宽裕，前日他们已经拿了一千两走，我与天佑也没说什么，如今张口又是要一万两，这……这日子，还怎么过啊！”没想到刚刚听完若容及雪芹要从家中拿一万两银子，马绾立刻拉着若容、雪芹、曹霈来到李夫人病床前，不管不顾地哀哀哭了起来。

  李夫人自从那日受了惊吓之后，一直神志不清，近日却因偶感风寒，卧床不起，谁想到这病竟一日重似一日，家中事情都交由马绾打理。那马绾因着其子入职当官，曹颖又贵为贵妃，一时间曹家炙手可热，竟不自觉中有了些得意神色，全然不把若容父子放在眼里。如今到李夫人病床前哭诉，也不过就借着李夫人的身份压制若容而已。

  李夫人的身子被马绾摇晃得颤颤巍巍，满眼迷茫，全然无知无觉，若容心痛道：“大嫂子不必这样对太太诉苦了，太太她什么也不知道，你让她安静地养着吧！我也知道家道艰难，若不是为了救人，万不会如此，还求大嫂子念在救人要紧，成全了吧！”

  “救人？救谁？”马绾立时机警地追问。

  “此事大嫂子原本也知道，就是老怡亲王的那个子佩姑娘。我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她们母女的下落。老怡亲王对曹家有恩，我们不能袖手旁观！那日前去救人，你可知道有多么惊险，我们与慎郡王竟然巧遇了微服出巡的万岁爷！”

  “什么！那日那年轻人是当今万岁爷？”雪芹惊讶地问。马绾也吓了一跳。

  “是啊！那个弘皎，就是如今的怡亲王的兄长。不过看当天的架势，他们并不知道子佩母女的底细。但如今慎郡王被万岁带走，再也帮不上我们，更难保万岁和怡亲王不会追查此事，到时候就再无回旋余地了。如今只能尽快将她们救出来藏起来，才是万全之计，因此无论那老鸨如何狮子大开口，我们也只能答应她啊！”

  雪芹脑海中不时划过襄玉那含泪的面孔，心中一阵悸动，急忙也跟着哀求道：“大娘，求求您了！曹家虽说如今大不如从前了，但这万两银子的数目还是有的，首饰珠宝变卖了也不止这些啊！您若不是如今当家，我们也不来麻烦您！您老不看别的，就看在熙嫔娘娘在天之灵和贵妃娘娘的面子上吧！”

  “大嫂子！”若容忽地噗通跪在马绾面前，流泪道：“老怡亲王对曹家有恩有情，颦如为此事也是满心侠义深情，大嫂子难道愿做这无情无义之人吗？”

  “情！情！！情！！不要再口口声声说这情字！曹家几代人纠缠这一情字，父子兄弟、夫妻儿女、亲戚朋友，俱都闹得家破人亡。当日曹家之败，就是因为与这些皇亲来往不清惹得祸事，如今颦如死了，贵妃得宠，总算没有这纠缠隐患，大家好生安稳过日子吧，怎么还可以重蹈覆辙！漫说如今家中无这笔钱财，即便有，也不可以再做这种事情！”马绾立时紧绷起面孔，冷冷地说完，径自转身拂袖而去。

  “娘！你再想一想啊！”一直呆立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曹霈急忙喊，但那马绾毫不停步，只得匆匆追了出去，刚走几步，又急忙转身拉着雪芹的手道：“兄弟，你知道我一向不经手钱财之事，就连为官任上，也都是我娘指点，这事，我娘不同意，我也帮不了什么忙。我这有今儿早朝万岁赏赐的金锞十锭，还没来得及交给我娘，给你拿去凑数吧！”说完，不待雪芹说话，转身追了出去。

  “天啊！这……这可如何是好！”若容急得哭道：“我如当初安心做官、经营家业，何至于此时苦苦哀求！”

  “若容，你总算明白了！……”忽的床上传来李夫人虚弱的颤巍巍的声音。若容一惊，急忙扑到床前，惊喜地叫道：“太太，你……你醒过来了？太好了太好了！”雪芹闻言，也急忙冲过来跪在床边，又笑又叫地说：“太好了！祖母，您醒过来了，这事您就可以做主了！”

  李夫人唇边带着迷茫的笑，低低地对若容说：“我从小最是胆小怕事，小时候父亲替我做主，出嫁了又有老太太和老爷，后来老爷没了，老太太还是硬朗呢。我以为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问，安安静静就好，谁知道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其中又有哪件事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呢？你大嫂子原本不是心狠心硬的人，都是被这些事逼的才变了。不过她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若容，你这孩子自小就是心痴情重，连同颦如、桐儿、子钰、天香，都是对这情字看不开，哪一个有了好结果？我这一觉睡醒了，心里也明白了，你也看开点吧！”

  若容闻言，更是悲从中来，哭道“娘！你不要说了！孩儿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不顾念这些情意啊！我……”“好了好了！不该是你的，你顾念不顾念，有什么用呢！我累了，要睡了。你走吧！”李夫人轻轻挥手打断了若容的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屋内立时安静了下来，凝固的、压抑的安静。

  若容咬咬牙道：“走，我们去找人去借！”

  第一日，平郡王府长姊曹颊之子小平郡王福彭热情接待，却顾左右而言他，似不愿于曹家有什么牵扯，那若容及雪芹都是面皮薄、穷酸气之人，期期艾艾半日，仍是无功而返。无奈前往紫禁城意欲求助如今的贵妃娘娘曹颖，但这皇宫大内，岂是随意可以出入之地？再三再四对宫门外侍卫求告通传，却是等到日落月升，也未能得见贵妃一面。

  第二日，走遍诸多同为官场中同年，亦是一无所获。想来这也在平常人可理解范围内，曹家如今是小一辈的曹霈当家，若容原本不惯于人与交接来往，官场中本就什么朋友，如今无权无职、闲散之人，谁愿意巴结借贷？

  第三日，若容父子呆呆跪在李夫人床前，满面愁容，无计可施，那李夫人自前日清醒之后，一直沉睡不醒。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父子正一筹莫展、心急如焚的烦恼间，一声轻轻的佛号声在侧门边悄然响起，全身缁衣的百合悄声走了进来，肩上斜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百合！”如荣和雪芹闻声叫道。

  “贫尼智能，无智无能，早已不在这尘世多时。只因凡尘有俗事未了，今日天机显露，时机已到，因而别过红尘，云游去了！”那百合竟合掌道，不理会若容父子的惊讶，径自走到李夫人床前，恭恭敬敬跪下来磕了三个头，低声道：“太太乃慈善之人，必能来世安康！”

  祝告完，起身向若容父子微笑道：“贫尼已听闻你们有些难处。那黄白之物，岂能救得了人生之颠沛流离？桐二奶奶及太太的细软都曾交与贫尼，俱都放于当日曹頔二爷死后所卧之床下，因众人都嫌那床晦气，故此从无人去动过，折算下来大概也能凑够万金之数，贫尼原打算用作修桥铺路、造福世人，以赎曹府众人今世孽债，既然你们执意要去，贫尼便悉数交与你们，但愿当真能救人脱离苦海！”

  “活菩萨啊！”雪芹高兴地叫道：“百合，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这下襄玉有救了！”

  若容见百合举步要走，急忙问道：“百合……智能大师，你这是要去哪里？你……你自小长在豪门深院，外面风餐露宿，岂能习惯？要不然……要不然我送你去西山碧云寺如何？那样，我们还有见面之机，你也少受辛苦？”

  “谢施主关怀！贫尼命该走出深宅，去看看桐二奶奶……”说着眼圈一红，急忙定定心神，继续道：“看看李桐施主早该去看看的世间万事。你们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有许多路要走，好自为之！”说完，深深弯腰施礼，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院门口，忽然回头来，安安静静地说：“太太已然仙逝了！快去料理吧！”

  若容一惊，顾不得去追百合，急忙回身向床上查看，却见李夫人面目安详地躺在床上，伸手探探鼻息，早已没有气息，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雪芹也跪下来哭着，拉着若容道：“爹爹节哀，祖母身后事自然要料理，只是咱们还有紧急事情要做！如今已经过了两天了，夜长梦多啊！”

  若容低声喃喃道：“夜长梦多！夜长梦多？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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