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舍我其谁


上元六年五月二十日,圣人迁宫。

  历时七年,在明宫终于建成。在明宫沿用了太极宫的格局,前殿后寝,含元殿、含璋殿、含光殿三个主殿沿中轴分布,将皇宫分为了外朝、中朝、内朝,其中,内朝为后妃住所。内朝诸多后妃宫殿围绕内朝正中的蓬莱池,呈园林式布局。

  三大殿中,含元殿为大朝正殿,是举行重大庆典和朝会之所。大殿坐落在三层台基之上,主殿面阔十一间,进深四间,有副阶周匝(即回廊)一圈。主殿为重檐庑殿顶,上铺玄色琉璃瓦,宫墙以朱红底施胡粉边为基调,端庄又古朴。在主殿的东南和西南方向分别有两座阙楼,名为翔鸾阁和栖凤阁,各以曲尺形廊庑与主殿相连,真如凤鸟展翅。

  含元殿也是在明宫最高的建筑,站在含元殿前,可以向南俯视整个大兴。进而仰之,骞龙首而张凤翼;退而瞻之,岌树颠而崪云末;仰观玉座,若在霄汉;倚栏下视,南山如在掌中。

  在明宫南有宫门五座,圣人出入的正门名曰丹凤门,官员从左右二门进出,文官走望仙门,武将走跃鳞门。百官入宫时,登楼而望,双阙龙相对,千官雁一行。

  含璋殿是为皇帝临朝听政之所,称为“中朝”。殿前左右分别有内史府、太史阁、四夷馆、肃政台馆等官署。在殿前有三门并列的含璋门。圣人的常朝听政都将在含璋殿——也就是百官每月初一十五上朝的地方。

  含光殿在内朝,作用与太极宫的太极殿相同,是平日里不举办朝会时,一些有要事相奏或身居要职的官员同圣人议事的地方,为内衙正殿,周围配殿都是供圣人日常使用,是天子便殿。

  整个在明宫,朱楼翠牖,气势恢宏,尽显辛周盛态。

  今日迁宫,也是百官第一次在新宫大朝,正是:绛帻鸡人送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不仅大兴的文武百官都穿上隆重的朝服前来大朝,吐蕃、南诏、突厥、渤海等国皆派了使臣来。有趣的是,在突厥的使团里,杨菀之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幽兰?你这次和突厥的使团一起来了?”

  大朝还没开始,杨菀之先去和幽兰打了一个招呼。

  幽兰如今身着胡服,梳着妇人发髻。见到杨菀之前来打招呼,幽兰身旁孔武的男子率先问道:“夫人,这是你从前的朋友吗?”

  幽兰向杨菀之行了一个使节礼:“杨大人,好久不见。这位是我的夫君,阿月织。此次是我夫妇带使团前来朝贺。”

  “阿月大人。”

  “杨大人。”

  杨菀之和阿月织相互行礼。

  “可贺敦近日可好?”

  “好得不得了!”提起这个,幽兰可有话说,拉着杨菀之讲了好多辛尔卿的事情,什么去北海捞鱼,去森林里猎熊……都是杨菀之想象不到的日子。只是这一阵突厥和周边几个小部族有些摩擦,因此,辛尔卿只能派幽兰代为出使,顺便也替她问候问候大兴的朋友们。

  杨菀之也讲了讲自己和焚琴的近况,听说焚琴还了良籍,幽兰也替她开心。两人约好等到大朝结束后一道去抱月茶楼叙叙旧。迁宫的典礼很快就开始了,辛兆自辛温平成婚以后就没有再去寺里,他盼着这日也盼了许久,如今终于能住进他的新宫殿了。

  典礼依旧由大宗伯和大冢宰主持,辛兆在辛温平的陪同下,父女二人一起祭了天地祖先,百官站在含元殿前的广场上山呼万岁。之后是万国使节前来朝贺,纷纷献上贺礼。一番繁复典礼之后,在辛兆的示意下,程思威站在文武百官和万国使节面前,宣读圣旨:

  “圣人有旨——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

  皇女辛温平,天资卓越,冠冕群臣。自上元四年代朕监国以来,仁民爱物,博施济众,夙夜在公,尽忠竭节。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女,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女持玺,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女决之。

  钦此!”

  在一片哗然声中,辛温平下跪接旨,朗声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期许!”

  “朕乏了,后面的事,就让皇太女来处理吧。”辛兆摆了摆手。

  自他去雁慈寺后,跟着寺内的住持日日吃斋念佛,辛兆的想法也变了很多,比起日日操劳落得个短寿,还不如早日把权力放给女儿,让辛温平去劳碌。加之他在雁慈寺待了半年,再回来看这些奏折,只觉得无趣苦恼,这皇帝做得何其憋屈,还不如在寺里享享清福!

  不过皇权在手还是有好处,如今在明宫内,在宫城的东北角,又兴建了一座护国寺,专为辛兆礼佛所用,辛兆搜罗了数十位天竺高僧入驻护国寺,为他讲经。这下辛兆足不出户就可以礼佛了,这也是辛兆这么高兴能搬到在明宫来的理由。

  但辛兆这一礼佛,前朝后宫都是一片愁容。

  后宫自然不用说,辛兆如今日日斋戒,从雁慈寺回宫的这几个月没有召过后妃侍寝不说,很多后妃便是想见他都见不到;倒是靖妃回宫以后,二人许是因为都在寺里静修过,有了不少话题,时时凑在一起焚香礼佛。

  前朝愁的人自然是竺可危和一众老古板们,还有那些得罪过辛温平的官。先前只是代为监国,如今直接成了皇储,这意味可大不相同。

  辛兆要去念佛,辛温平便让无事禀报的官员都回各自的官署当值,有事的留下奏事。万国使节见证了新的皇太女诞生,都很是激动,纷纷上前来祝贺,和辛温平拉近关系,使节退下后,留下来的就是一些重臣了。

  尉迟域满脸严肃地就要往内朝走,被程思威一把拦住:“尉迟大人,皇太女移步含璋殿议政,您这是要去哪里?”

  “程司宫。”对待程思威,尉迟域还是有几分客气的,拱手道,“我有要事要奏圣人!”

  “有圣旨在前,朝中大事小情,都由皇太女代为处理。”程思威笑着重复了一遍。

  尉迟域咬牙道:“我的这件要事,必须亲口跟圣人说!”

  这边闹着,不少人都看了过来,朝臣们心思各异,但都知道这尉迟域不过就是不服公主,想要找圣人说闲话。之前辛温平代监国,只是处理朝政,手上并没有处置军队、官员的权力。而这次可不一样,一来辛温平的身份从公主变成了皇太女,二来,代监国成了“抚军监国”,辛兆这是要彻底做甩手掌柜了。

  作为早就得罪过辛温平的人,尉迟域会慌张也是情理之中的。不管辛温平是抚军监国还是日后登基,他肯定落不着好,本来圣人还朝这一阵,尉迟域还以为辛温平短时间内不会再监国,没想到不过几月,竟然直接坐上了皇太女的位置。

  见尉迟域做了这出头鸟,有春官也凑到尉迟域身边,说道:“程司宫,我也有要事要亲自奏启圣人。”

  程思威见状,一下子来了火气,高声问道:“你们这是把圣人的圣旨当儿戏么?”

  “不敢。”一个肃政大夫接茬,“只是圣人决策有误,作为臣子,自然应当直言进谏,规正圣行!”

  这边的动静,辛温平都看在眼里,她缓步从含璋宫的石阶上走下去,对尉迟域几人道:“诸位大人,如今是孤代父皇监国,过往要事都是孤在处理,怎么今日就不同了?”

  见辛温平已经开始称孤,那春官顿时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横眉冷对道:“圣人糊涂,江山都要让给女子了,我们这些忠臣自然要出言相劝,免得圣人犯下大错!”

  “不错。”辛温平点了点头,语调讥讽,“若是女子当政,让诸位大人连含璋殿都不敢进了,确实是朝廷的麻烦。”

  “你!”那春官急眼了。

  “张大人,不得对皇太女无礼。”程思威言语制止道。

  辛温平转身,向含璋殿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程思威道:“程公公,我看这几位大人根本没有要事,将他们请出去吧!”

  尉迟域见程思威真的要喊禁卫军来赶人,连忙大步跟在辛温平身后走进含璋殿,大声指责道:“辛温平!你真的觉得自己一介女流,配得上这皇储之位吗?”

  殿内一众官员都看着尉迟域和辛温平两人,有的担忧,有的漠然,有的暗暗窃喜,有的打着自己的算盘珠子。辛温平一眼看去,只见许知远和公孙冰、窦漪等人都向自己投来关切的目光,冲他们微微颔首,转身,面向尉迟域发问道:

  “我且问,自古以来立皇储,是何依据?”

  “当然是——”

  不等尉迟域把话讲完,许知远已经抢先一步接话道:“立嫡为先,其次立长,再次立贤。”

  辛温平微笑着向尉迟域迈近一步:“尉迟大人,孤为先皇后所出,嫡否?”

  “这,这……”尉迟域身为武将到底嘴笨,他本想让辛温平自己解释,没想到她会反问,还如此咄咄逼人。

  尉迟域这了半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垂头承认:“公主确实是嫡公主。”

  “那孤再问你,”辛温平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直视着尉迟域,缓缓地绕过他的身侧,“如今父皇的儿女  之中,孤是唯一一个已经成年的,长否?”

  尉迟域抿着唇,不敢说话。

  辛温平已经踱着步绕着尉迟域转了一圈,咄咄逼人的目光钉在尉迟域身上盯得尉迟域浑身发烫。

  辛温平朗声问道:“所以尉迟大人反对孤是觉得,孤不贤?”

  眼见尉迟域做了鹌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宗伯林焕高声出言道:“齐光公主以女子之身乱权,牝鸡司晨,何贤之有?周公大才,却谨守身份,不越雷池,是为圣贤。而公主女子干政,不仅是不贤,更是不忠、不孝、不义、不仁!”

  辛温平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大笑着走到林焕面前,脸色一肃,厉声道:“论才,我十五科举,连中三元,朝中同侪谁敢与我相争?论贤,自我开府以来,礼贤下士,凡有贤才拜见,亦是吐哺相待。论忠孝,父皇病重,我衣不解带服侍床前。论仁义,我修新律、赈雪灾、营书馆,天下百姓谁不因此得益?林宗伯一口一个才贤忠孝仁义,林宗伯入朝这些年,又为我辛周做了什么呢?”

  “可你是女子!你不守妇道,不讲三从四德,你没有女德!”林焕被踩了痛脚,破口大骂。

  辛温平一双好看的眸子骤然又荡起了盈盈笑意:“林焕,你别忘了,辛周的辛是皇祖母的辛。”

  她背过身去,不再看林焕的脸,一步一步踏上玉阶,站在玉阶上转身俯视着文武百官:“你们之中,在父皇登基之后入仕的,十之有二而已。若如此清高,不喜女子当政,又缘何来考皇祖母的进士?”

  她见林焕还不服气,再度厉声道:“林焕!你出身寒门,你可知大殷时未有科举,望族代代为官?若不是皇祖母开了科举之先河,还由得了你今日在这里同我犬吠!”

  她说着,像是怒极一般,往一旁玉阶的扶手上一拍。她本就有意震慑朝臣,这一掌含了内力,金丝楠的扶手应声而断。别说林焕一个文官,就是尉迟域这种武官都不由一震。

  辛温平掷地有声道:“林焕,你的今天,都是女人给的!你今日在殿前辱骂皇室,够你死三万遍了,不过我们女子素来大度,不和你们这些小男子计较,你便去儋州养养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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