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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朝阳(三)


炙热的阳光透过窗子,规规矩矩的洒落在书房毛茸茸的地毯上,映出几个方方正正的方块。

  深色装潢的书房中,灰发的青年目光平静的看着手下纸张上的资料,不时的,会在右手下的白纸上写上几段。

  “当当。”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青年微微抬眸,手上动作极其轻微的顿了顿,“请进。”

  压抑而严谨的声音回荡在这处极为宽阔的书房中,而就在声音落下的同时,书房的门也在此时应声而开。

  “格劳库斯少爷,奥黛丽小姐的生日宴会明天就要开始了。”

  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管家脚步缓缓的走进书房,看向那在厚重书桌前已经端坐了良久的灰发青年道,“伊斯特少爷说,他也想参加这场生日宴。”

  管家的声音缓缓落下,书桌上,握着手工制羽毛钢笔的,骨节分明的白皙大手突然顿了顿。

  “不行。”

  灰发蓝眸的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摇头,语气坚决,“他不能去。”

  “为什么。”

  几乎是在青年声音说罢的同时,一道稚嫩怯气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一个灰发少年从书房的门边探出头来,那与青年别无二致的,清澈而湛蓝的眸子轻轻的眨了又眨,“哥哥,我想去。”

  “不行。”

  格劳库斯缓缓垂眸,看向手下的纸张,手上的钢笔再次游走起来。

  “可奥黛丽妹妹说,她很期待在她生日宴会上看到我。”

  软糯怯气的声音再次响起又落下,灰发少年的小脑袋就在书房门边探着,“我也答应了她的这个请求……而且……而且父亲说,现在是社交季,作为霍尔男爵次子的我应该去……”

  “不行。”

  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书桌后的青年面色依旧平静,“我说过的,伊斯特,为了家族,你不能参加任何一场宴会。”

  “可是……可是父亲……”

  软糯怯气的声音刚想辩解,却在开口之后便被他无情打断。

  “没有可是,没有我的同意,就算是他亲自带着你去。”

  格劳库斯再次顿笔,湛蓝的眸子缓缓抬起,平静的看向扒着门边的自家弟弟,一词一顿地说道,“我也会亲自把你们追回来的,我真的会这么做,伊斯特。”

  “所以,不要再说了。”

  严谨却平静的声音响起又落下,虽然简短,却让书房门边探出了半个脑袋的可爱少年那双清澈湛蓝的眸子里缓缓浮现出了水光。

  “我……我知道了,哥哥。”

  软糯怯气的声音里带着歉意,小小的伊斯特轻轻对着自家哥哥挥了挥手,“我……我回去看书了。”

  “……去吧。”

  灰发青年再次垂眸看向书桌上的文件,耳朵却是仔细听着少年缓缓远去的脚步声。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上,因为埃德温管家先生还没有出去。

  而没有出去的原因,格劳库斯却是很清楚。

  大抵是带着父亲的疑问吧……

  灰发的青年如此想着,轻轻顿笔,在刚刚写完的那一句话后画了个逗点。

  在那次与不知名的天使交易后,父亲的身体便每况愈下了。

  日渐无力的身体是很难处理家族事务的,于是,身为霍尔男爵长子的格劳库斯便接下了维持家族体面和贵族威严的重要任务。

  白皙而又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的钢笔再次停顿,格劳库斯缓缓抬眸。

  他知道,埃德温的问题要来了。

  因为只有在确保了四周绝对无人的情况下,他才会开口。

  “格劳库斯少爷,老爷让我问您。”

  埃德温轻声开口,“您认为您是否有能力保护好伊斯特少爷。”

  “自然……”

  自然是有的。

  几乎不需要思考,格劳库斯早已有了答案。

  可就在他想要将心中的想法说出的时候,他突然皱了皱眉。

  不应该,在他的预想中,埃德温的问题不应该是这个。

  他应该问,他为什么不让伊斯特去参加任何一场宴会的问题。

  “我本来以为,你要问的问题应该是我为什么不让伊斯特去参加任何一场宴会的问题……”

  灰发青年轻轻叹气。

  “这个问题的答案,先生在那场‘交易’中,已经完全清楚了缘由。”

  埃德温轻笑的给出答复,“他完全同意您的观点。”

  同意我的观点么……

  是啊,我早该想到的。

  格劳库斯眯了眯眼睛,苦笑着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书房那盈满了炽热阳光的窗边,那双湛蓝的眸子静静注视着阳光,最终轻声开口道:“我的能力,我自然清楚。”

  清楚么?他是不清楚的。

  在那场伊斯特参与了的宴会之后,他失去了那场宴会中后半段的记忆,同样也失去了独属于他的非凡能力。

  可他不后悔,因为他在布满灵性混乱的废墟中醒来后,伊斯特还是伊斯特,还是他看见后心中会自然而然的产生静谧之心的,独一无二的弟弟。

  这就够了。

  “你和父亲应该都知道……我是必将登上神座的【人】。”

  站在窗边,灰发青年微微敛了敛眸子,苦笑着开口说道,“而伊斯特,是我永远的【锚】。”

  这是那场‘交易’中,我获得的东西。

  【锚】是神座上【人】存在的证明。

  那是祂在那场‘交易’的最后,亲口告诉他的话。

  “……在下明白了。”

  严谨平静的声音落下之后良久,埃德温先生才开口道,“对于您的回答,霍尔先生有三句话要我转达给您。”

  “请说。”

  格劳库斯缓缓抬手,轻轻伸进窗户上盈满的阳光之中,而再将手伸进阳光之前,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微微抿了抿唇。

  “他说,如果您说您有能力保护好伊斯特少爷的话。”

  静静看着他动作的埃德温再次开口,“就请不要让他遇到任何危险。”

  “嗯。”

  灰发的青年再次抿唇,缓缓垂眸。

  “他说,如果您说您暂时还没有能力保护好伊斯特少爷的话。”

  再次开口,埃德温的背变得有些弯了,“请您亲自杀死他,他会处理好一切。”

  “……不要再说了。”

  格劳库斯缓缓抬眸,那双湛蓝的眸子中,一道亮光一闪而逝,“父亲的时间不多了,是么?”

  “……”

  沉默了片刻,埃德温重重垂首,“是的。”

  “……我知道了。”

  格劳库斯缓缓转过头去,在身旁不过几步之距传来的话语传入他耳中之后,他那严谨而平静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愈发冷静了起来。

  “我会的。”

  他会守护好伊斯特的。

  所以,无能的话语,他是不会说,不会听的。

  菱璃绚丽的窗子此时洒落的阳光正好。

  但那站在窗边的少年心中却已是一片冰凉。

  ……

  黑铁纪元1349年6月9日凌晨,康斯顿市南别墅区。

  伸手缓缓推开门,格劳库斯缓步走进这个已经将所有仆人都遣散回去的,正处于无人状态下的豪华公园别墅中。

  就在刚刚,才回到康斯顿市的他,在交接完调转工作最后的收尾后,出于习惯地参加了一个非凡者聚会,而在那场聚会中,他‘意外’的看到了一位魔女。

  一位货真价实的,魔女会的魔女。

  虽说只是序列六的欢愉魔女,但实为序列五却因为因斯.赞格威尔叛逃时正面与他对拼而导致灵性大损的格劳库斯,当下只有序列七战力的他哪怕使出浑身解数,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魔女重伤而逃。

  毕竟,在叛逃事件发生前,他也只是一个无法使用序列七【梦魇】的核心非凡能力的,【不眠者】途径的伪序列五而已。

  而是什么造成了他不能使用【梦魇】非凡能力的原因……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那就是……他已经失去了的,天生就拥有的非凡能力——【菈莱耶识】。

  随意伸手推开大门,体内灵性因为过度损耗而造成的头疼也开始愈发剧烈起来。

  “呼……”

  随口循着习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以作缓解,格劳库斯缓步走过大厅,虽说战力已经跌落序列五,但他身上还是有着该有的序列五非凡能力。

  脚下的皮靴踏过瓷制磨砂的地板,他那双湛蓝的眸子,也借着那静谧的照进屋内,平静而绯红的月光,看向了大厅一旁的小会客厅。

  平静的视线扫过那些看起来便价值不菲的沙发桌几,缓缓上移,最终停留在了那处小会客厅那面墙壁上方悬挂着的巨大画像上。

  画像上,那有着灰发蓝眸,身穿鲁恩王国准将军装的男人手中握持着鲁恩国王赐予的金色的权杖,目光平静的注视着正前方,或许在被画下肖像之时,他是在注视着将自己划入这幅肖像画的画师,而现在,他所注视着人……是格劳库斯。

  而就在与那双与自己眼眸一般无二的眸子对视的那一刻启,站在客厅中身材高大而瘦削的灰发男人,却隐隐的感觉到自己因为灵性大量消耗导致的头疼稍稍缓解了一些,而在缓解了头疼的同时,那自从自己父亲去世后便时刻提着的内心,也在此时渐渐平静了下来。

  “父亲,我回来了。”

  冷厉中夹杂着些许平和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大厅中,格劳库斯轻轻开口,似乎是在对画像上的男人回应。

  没有回应,毕竟就算是被生前男人的灵性浸染了八年,一个死物也是绝不可能对画像上真正男人的血脉作出任何回应。

  而这一点,格劳库斯显然无比的清楚。

  他明白自己此时的所作所。

  这只是他在寻求一些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伊斯特今晚不会回来了,我已经让埃德温告诉他,今天我让所有仆人休假的消息了。”

  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或许是处于习惯,他又一次开口,同时缓缓踱步到小会客厅中,“我本来想着今天要一个人和您呆上一晚的,可我在参加非凡者聚会的时候,发现了一位魔女教会的欢愉魔女……”

  脚步缓缓停在正对着画像的宽大沙发之后,他伸手扶住沙发靠背处类似于装饰一样略微带着一些弧度的木质靠背上端,缓缓垂眸,“抱歉,我错过了一段与您独处的时间……”

  声音缓缓落下,格劳库斯再次抬眸,看向墙壁上悬挂着的巨大画像的那双湛蓝眼睛处,突然眯了眯眼睛。

  “伊斯特回来了……”

  冷厉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他猛地转过身去,似乎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他那因为使用了大量灵性的头疼又剧烈的起来。

  “真是不懂事啊……为了确保他的安全,我已经让埃德温和福莱一起去校门附近的旅馆住下了……”

  一边轻声呢喃着,格劳库斯再次迈开了脚步,缓缓走向大厅正中,通向二楼的巨大旋转楼梯,“算了,还是上去看看吧。”

  从大厅上到二楼并不需要多久。

  可他的脚步却比平时格外快了些。

  “咔嚓。”

  直到那只骨节分明的白皙大手缓缓搭在自家弟弟房门门锁的扶手上后,格劳库斯才恍然回神。

  “呼……”

  再次习惯性的呼出一口气,不过不是为了缓解头疼,而是为了缓解逐渐紧张起来的内心。

  自小便认识他的因斯.赞格威尔清楚他的身份,同样也清楚他身边所有人。

  而自从那次未能成功阻止他叛逃教会之后,他便隐隐感觉到了身边愈发频繁的‘巧合’。

  “希望不是你在捣鬼……因斯。”

  再次低声自语了一句,格劳库斯才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皎洁的绯红月光依旧平静的从窗外倾泄而入,窗前的书桌边上,昏黄的煤油灯静静散发着温和的光。

  缓步走到床边,身形高大瘦削的男人借着月光看向睡颜安详的灰发少年。

  可在看到那张稚嫩的可爱脸蛋映入眼帘之时,他却猛地抿了抿唇。

  那张与他记忆中睡貌几乎一致,仅在眉心向外有着血迹的灰发少年似乎与往日一样,还沉浸在沉沉的睡梦之中。

  颤抖着伸出手,他缓缓将自己的手伸到少年的眉心。

  很好,那些血迹从眉心处流出干涸的血迹源头,并没有任何伤口。

  “呼……”

  稍稍放下些许心来的格劳库斯再次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那轻轻摩挲着少年眉心的大手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少年精致的鼻尖处。

  小而悠长的呼吸便轻轻的吹拂起那根抵在鼻尖处的手指,男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转身又进了少年房间里配套的盥洗室,将处于习惯随身携带的帕子沾湿后,又返回了少年床前,轻轻拭去了眉头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希望……不要有事。”

  他如此道,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睡相安详的少年一眼,最终转身走出房间,缓缓关上房门后,便静静站在走廊一侧的木制扶手边,靠着柱子慢慢闭上了眼。

  时光飞快,第二日清晨便至。

  姑且算作休息了很久的男人缓缓直起身子,轻轻活动了一下因为靠着扶手太久而略微有些僵硬了的身子,再次推开房门,看了一眼床榻上睡得依旧安详的少年。

  他再次抿了抿唇,最终关上了房门,站在门口静静思索了良久。

  究竟有多久呢……他并不清楚。

  但等他回过神来,听到房间内沉闷的撞击声后,他才迅速打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弟弟睡倒在窗台边书桌上的身影。

  下意识的,他再次提起心防,缓步走到了书桌边。

  只一眼,他便看到了少年头下枕着的本子,以及本子上似乎刚刚才写下,墨迹未干的方正文字。

  他并不懂这些字迹,只依稀记得,这是一种源自罗塞尔大帝的密文。

  下意识的,他突然想起在回到康斯顿后,在与斯派恩交接调转手续时,在他桌子上看到的一卷还未封存的非凡案件。

  那卷案件中有着一张照片,显示着死者身体上的伤口。

  而之所以会引起他联想的,是那张照片上死者身体上除去伤口之外最为明显了两个罗塞尔密文。

  而那个死者,他认识。

  是一位与他打过交道的,风暴教会【水手】途径序列九的非凡者,

  而那时,似乎注意到他目光的斯派恩队长似乎对他说过几句话……

  “这个案件的幕后主使,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

  坐在办公桌后,带着高顶檐帽,身穿一袭黑色西装的男人一边在他带来的调转职位的报告上签字,一边开口将案件的重点说与他道,“这个案件是代罚者与值夜者联合处理的,但主要是代罚者们办案,我们做记录。毕竟……你也不能让一群连字体都不会写的先生们做他们从来都不会做的案卷总结吧。”

  不是这一句……

  目光平淡的看着少年脑袋下显露的那几句罗塞尔密文,他稍稍敛了敛眸子。

  是了,他想起来了。

  是那一句话。

  “据我们调查……这个死者在死之前和间海郡理工大学的一位教授走的挺近的,我想,格劳库斯,这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

  身材瘦削的男人又一次抿了抿唇,伸手推了推似乎刚刚睡着了的少年。

  “伊斯特,伊斯特。”

  “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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