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惯看无常酹清风

　　“墨墨，暖暖，好冷！”

“墨墨，好饿啊……”

“墨墨。好黑，我怕！”

“墨墨，他们欺负我……”

疏墨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他不敢闭眼，只要他合上双眼，清空了大脑，可晴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响起，一遍又一遍。

惊慌的，恐惧的，祈求的，渴望的……

她的声音微弱如蚊蚋，她不想打扰他吧？

可是她也是真的忍不住了害怕，所以才叫他吧？

可他没有回应。

一次也没有。

任由她的声音在耳边翻涌千万次。

宇文合昀的银针扎下去，也只是让浅浅的睡下，然后在梦魇中清醒。

剑门关的城楼之上，敌我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颍州军抬脚都会有微微的凝滞感，因为从战友身上流出的血已经在城头铺了一层。

李弘群的第二次夜袭从晚上持续到白天，整顿旗鼓，又从晚上开始，持续到白天。这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天色已经熹微，有隐约的晨光从天边散出来。

守城的官兵们轮番休息，枕戈待旦，疏墨却一直双目炯炯有神。

工兵挖出来的壕沟也早已被填平，投石车和冲车箭塔都已经开到了剑门关之下。

城墙下的尸体早已累累，冲车被毁了，城门守住，却依然有人几次冲上城头，这一次，敌人似乎已经破釜沉舟了，来势比以往更加凶残绝望。

疏墨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却一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直到他眼睁睁的看着宋怡卿中箭，疏墨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冲了出去，目眦欲裂，却还是没能来得及抓住哪怕一缕丝线，任由宋怡卿一头从城头之上栽了下去。

是的。

宋怡卿。

一直和疏墨并肩作战的宋怡卿。

这一瞬间，疏墨空落落的手里不光没有抓住宋怡卿，似乎连自己也丢了。

时空和时间似乎都凝固了，所有的厮杀和呐喊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疏墨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一直默默追随在他身边的宋怡卿。

他胸前中了一箭，仰面落下，战甲在晨曦的照应下散射出点点磷光。

他身上的战甲早已裂痕处处，大大小小的伤口像是婴儿的笑，翻卷出鲜嫩的肉色。

可是他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痛，甚至似乎有些快慰，在疾风中微微的绽开了一抹安然的笑。

落地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扭曲了，可是他的右手，竟然还做出一副挥手告别的样子。

清风越来越细微，他的头发被风微微吹起来，遮住了嘴角溢出的血色，好像连风也在留恋，那么温柔。

晨光起，朝霞渐渐泛红，映得他的眼睛里一片水色也被染上了霞光，好像连云也舍不得他走，那么缱绻。

月牙儿悄无声息的藏到了厚厚的云层之后，再也看不见踪迹，好像不忍看见这人间的离别之苦，那么多情。

直到身上一阵剧痛，肩头的肉连着肩甲一起被快刀削掉，他才信手反击，看也不看的把剑从偷袭者胸口拔出来，纵身跃下。

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攻击，疏墨不多看一眼，一次次信手挡开。

他蹲下身来，左手轻轻的握着宋怡卿的右手，感觉不到一丝的脉动，心中一痛，目光略有涣散，竟看不清宋怡卿的面容来。

敌人像是发现了美食的苍蝇一般，明智自己的攻击无济于事，却还是不停的冲上来，一波又一波，向外漾开。

城上的士兵看到疏墨跃下，也有一部分弓箭手不由自主的改变了攻击的方向，远远的护着疏墨。

“是疏墨！是疏墨！”杂乱的声音引来了众多的士兵。

他们冲上来，被打退。被打退，继续冲上来。

甚至大部分的人都把攻击的目标从城头转移到了城外的疏墨身上。

疏墨的左手紧紧的握着宋怡卿的右手，执剑的手不停的挥砍，没有招式，只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攻击。

可是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杂乱。

疏墨总觉得宋怡卿嘴角在微微的颤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可是耳边嗡嗡的声音让人心烦，怎么也无法听清宋怡卿的话，他使劲的摇了摇头，耳边嗡鸣声依旧，眼前也雾煞煞的像是蒙了一张薄薄的纸。

“滚开！”疏墨烦躁了，闷吼一声，抬眼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士兵剜了过去。

被疏墨血色的眸子一瞪，那被瞪的人吓的连手上的兵器都差点拿不稳，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后退了一步，却再也没能睁开眼——身后监军的利箭直插背心，有警告声从后方传来：“后退者，死！”

围着疏墨的士兵看到同伴的下场，一阵发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试探着向疏墨和宋怡卿的方向又走了几步。

疏墨抬头怒喝：“叫你们滚开，没有听到？！”

走在最前边的小将手里拿着一把长枪，迎面朝疏墨刺来。

疏墨侧头，伸手，稳稳的抓住枪杆，红缨温顺的贴服在他的手背上。

手上一个用力，那杆枪已经到了疏墨手上。

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两手，似乎还觉得莫名其妙。

疏墨却已经像是裁纸一样轻易折断了枪尖，然后信手一扬，断了那人的咽喉。

那人难以置信的砰然倒地，喉咙里这才有汩汩的鲜血从伤口处涌出。

疏墨像是一个威严的长辈一样，不乐意的对死者嘱咐道：“你踩到他的手了，知道吗？见到他，要记得跟他道歉。”

而后，不理会惊魂未定的敌兵，只是低声对宋怡卿说道：“怡卿，我带你回家。”

疏墨抽出自己的腰带来把宋怡卿紧紧的绑在背上。却并不转身，而是一步一步后退，用自己的身体遮挡着宋怡卿，一脸冷峻的看着身前的敌兵。

他进，敌人的包围便后退。

他退，敌人的包围便前进。

他抬起手，刚刚夺过来已经被折了枪头的枪杆在他手中兀的断为两半，铿锵落地。

摊开手，白色的粉末纷纷扬扬的散落在地。

“听清楚了。冲着我来。谁敢碰他一下……”

城上的商定律早已有了先见之明，率先带兵退到了九曜星宫阵内。

疏墨后退，剑门关固守了几日的城门，终于缓缓开启。

疏墨大步转身，身后没有一兵一卒敢妄动。

待剑门关的城门再一次吱呀呀的合上以后，乾州军似乎才清醒了，开始发动起另一波冲锋。

可是这波冲锋却太过容易，等他们一举冲到城楼之上时，却发现剑门关早已空无一人。

李弘群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城楼。

抬眸向关内望去，路上七零八落的散乱的溃散的士兵丢弃的破旧铠甲和锈迹斑驳的兵器。

草原茫茫，隐约有潋滟的波光映着初升的朝阳闪动，那是维系颍州百姓生计的水源——灵河。

水，可是生命之源呢。

李弘群笑的志得意满，胜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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