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素手寒衣动天地
帝都 两仪宫
“为什么请姑娘过来,姑娘心里有些思量的吧?”
可晴刚刚和宁北落挥别各自回房,就被人悄无声息的请来了一直只闻其名而从未光临过的两仪宫正殿——这是大弈最有权势的女人的居所。
太极两仪而成四象,两仪宫和太极宫以万物之源为名,寓意国父国母的居处。杨紫彤成为太后以后本该移出两仪宫,但因为新帝年幼尚未亲政,便和新帝同宿两仪宫,以便教导和辅佐。
“龙潜渊不喜欢我。”可晴直言不讳,就差再添一句“我也不喜欢龙潜渊”了。
现在的人,不管男女,都喜欢乱点鸳鸯谱吗?还是在皇室,果然只有利益的结合,所谓的婚姻啊爱情啊都是虚无的吗?
“这不是重点。渊儿还小,缺乏历练,失望打击多些也无妨。幻灭才是成长的开始。”洗尽铅华呈素姿,大弈太后杨紫彤卸掉了金银凤冠头面,洗去了脂粉,别在头上层层叠叠的小夹子也都去掉了,头发散落下来,一袭宽松的常服让人感觉少了传言中的那股子妖媚和威胁感。
其实,素颜时候的杨太后才是真正的美人,她的美和可晴不同。可晴是纯净的,天真的,年轻的,从来不施脂粉,那是带着露珠的花骨朵,是一种期待和向往。杨紫彤的美,是成熟的,撩人的,浓妆淡抹总相宜,是定格在绽放那一瞬间的妖昙,是一种充实和艳羡。
“哀家只是想和姑娘谈谈。”
“哀家?”可晴重复着杨紫彤的自称,愣愣的想,自己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
这个女人失去了丈夫,身为全国女子的楷模和典范,背负着母仪天下的重任,不得不昭告全天下自己的哀伤,而这种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哀伤,必须持续到她生命的结束。
这种华丽的悲哀,会是她永远不能卸除的枷锁。
“慕姑娘,你好像不喜欢这个自称?其实我也不喜欢。我和你一样,一直不喜欢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这种论调。”杨紫彤牵着可晴的手,在梳妆台前坐下。
铜镜里映出两张风格迥异却同样绝色的美人脸。
说这话的时候,杨紫彤眉眼含笑,直爽甜蜜。一点都没有时下女子们那种含羞带怯欲语还休的表情,却别有一股动人心魄的美。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为了先皇留在了大弈。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很短,我以后的人生很漫长,但是我并不后悔。我会一直努力去让自己开怀,为了自己,为了渊儿,更为了他。虽然过了今夜,我以后依旧会一直自称为哀家,但只是为了告诉某些人,我对先皇的思念从未停止。我会活的很好,因为我值得,也因为这是我和先皇的约定。”
“约定?”可晴好像突然间就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是重复着自己的疑问。这个时候,她并不能对眼前的女人付出信任,但是她的眼神那么真诚,语调那么温暖,让可晴连怀疑都觉得多余。
她和墨墨,也有过约定的啊,只是,他已经忘了吧?
那一年,红烛之前,他们拜了三拜,最后立下誓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当做了誓言,他却当做了戏言。
“我们家乡有一种百年之约: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我会活得很好,很久,他会一直等我。我是在红旗下长大的孩子,遇到他之前,我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遇到他之后,我信。”
提到先帝,杨紫彤就好像是文人墨客提到了此生最为骄傲的得意之作,别有一股豪情在胸。那眼角眉梢都含情待语,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是无人可以比拟的风情,无人可以替代的韵致,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只此一人。
而可晴,呆呆的看着这样的风致,只是想,要有多甜蜜的曾经,要有多坚定的信念,要有多少的坚持和隐忍,才能挨得住未来至少三十年的刀刀寂寞。
“那,你不怕一个人吗?你不会觉得孤单吗?”可晴看着铜镜里跟传说中的强势太后大相径庭的柳叶眉丹凤眼——这样温温润润一个人,要经历多少磨难,才能在朝野上下都戴稳那张强势的面具?
“我们老家有一首老歌,歌里有这么一句:千不该万不该,芳华怕孤单。”杨紫彤微微一笑,轻柔的哼了起来,那哀婉的调子,轻易就叩开你的心门。
她伸手取下了可晴头上简单点缀的白玉簪,一头乌发流泻而下,与素颜的杨紫彤相映生辉。“女孩子,首先要懂得自己的价值。要知道,你是最好的那一个,每一个追求你的人,值得你拥有的人,都要给他们机会。谁知道最后的最后,在你身边的人是谁呢?不要被眼前有诱惑所迷失啊,真正的繁华,在千帆过后。”
庆帝终其一生只得这一位佳人,最后落得个子嗣单薄英年早逝的下场。
年轻俊美的摄政王放着大弈那么多豆蔻芳华的少女不娶,却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夜宿两仪宫。
而朝中又有多少的臣子是冲着这位杨太后才默认了小皇帝的登基,没有人知道。
可以想见,这位藏在深宫里的女子,究竟有多么的风姿绝艳。怪不得龙颍敢对可晴夸口说“我不会碰你”——这可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你后悔了吗?”可晴问。她是不是也曾经在年轻的时候迷失过?没有选择能陪自己白头到老的那个人,所以才在依然年轻的现在:孤单一人,只身独影,面对千军万马,寂寂而无声。雨落血散,开怀惊惶,都再无人分担。
“怎么会,我庆幸。当年的我没有跟别人走,而是留在了这高墙之内。不然的话,我又怎么能体会到他的好?我又怎么会甘愿用后半生的孤寂去换这区区不到二十年相守?”杨紫彤把双手放在了可晴的两肩,素手白衣,却并不单调。要知道,这样的两个美人在一处,即使不言不语,也能凭空开出一室的繁花来。“孩子,你还小,把心放开吧。就算不为了大弈,也该为自己留一条路。”
可晴抚上压在肩上的双手,突然留恋起这样的温暖来。
她不是第一次牵别人的手,小时候墨墨的手大而厚实,牵着他的一个手指头,就好像牵上了一座山,安稳并且信任;后来是宁北落,那只手总是有些湿热的滑腻,坚定而温热(= = ,某晴:宁北落这个单纯的孩子人家会紧张的口牙)。却只有这双手,让她感觉到柔软的疼痛,温暖的孤单。
“那,就这样了吗?”是可晴低哑而不甘的声音。就这样,嫁给那个二选一的命题,然后等着一场几乎不可能的解救?
“傻瓜。真正爱你的人,才不在乎你背着怎样的名号。他们爱的必须是打从娘胎里出来时赤 条 条的没有任何附加价值的你。”杨紫彤轻轻的抚上可晴的发顶,叹了口气。“爱,应该是灵魂和灵魂的碰撞。”
“灵魂,吗?”可晴的眼睛突然模糊了起来。这个世界上,可有人真正爱过慕可晴这天地间飘摇摇的一缕孤魂?
“那就,翻天覆地,找一个,配得上我的,灵魂吧!”那从胸腔里升腾起的渴望,再也无法遮拦。慕可晴,依然对疏墨怀有无可救药的孺慕之情,但是,再也不会只为你牺牲了!
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这样一位女性长辈,用那种劝导的口气来对她说话。
这种感觉,好像是流浪了十多年早就忘了回家的路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停不下脚步来的人,却突然无意中回到了自己的家。哪怕那只是一个家徒四壁小茅屋,哪怕外边寒风刺骨而家里只有稻草为铺,也足以让她停下疲累的脚步安然的陷入香甜梦乡——她真的太累了。
休息之后,又是一次长途跋涉。
“耐得住寂寞,扛得住诱惑,才能守得到繁华。”杨紫彤将可晴扶了起来,淡淡的说:“与其让别人来艹纵我们的命运,不如我们自己来掌握,你说是吗?”
“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目标。”可晴会心一笑,多了一丝领悟。
“到时候,就各凭本事吧?”杨紫彤润白的手牵住了可晴,缓步将她带到凤床边:“今晚与我同宿吧。”
可晴依赖的拽着杨紫彤的衣角,甚至觉得,自己是在用仰视的角度来看这这位大弈最高贵的女子,然后微笑着点头。
女孩们,早些睡吧。
明日,大弈的子民都会知道:剑圣居女徒夜宿两仪宫,与新帝大喜之日将近。
惊涛骇浪的开始,由这两双素手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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