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九 花间弄柳，弹剑而歌
所谓“闹春”，本是大羿的一种民间习俗。在正月由村民自发组织，开展一系列富有当地特色的娱乐活动，以庆祝和迎接春天的到来并祈祷当年庄稼的丰收。
到了醉春楼，自然又是另外一种光景。
别人闹春是一年一度，可醉春楼是什么地方呀。那些个公子哥恨不得白日里也能来敲敲姑娘们的房门。
那是夜夜笙歌，曼舞红袖，轻点绛唇，肆意纵情的地界，不穿衣服都觉得热。每天都是春深似海春光明媚春意阑珊春意满楼春意盎然春意融融——总之就是一句话：春色无边，就没有个过冬的时候。所以醉春楼的闹春，每月一次。
别人闹春，是为了迎新春祈丰年。可醉春楼是什么地方呀。说自己一掷千金的，都没脸进这个门。
坊间有言说醉春楼的：玉钿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注（1）金子是给老鸨的，而这里的姑娘哪个是稀罕这些俗物的？古玩字画，冰丝雪纱，能让醉春楼姑娘们喜欢的，哪个是凡品？
把大俗变成大雅，也只有醉春楼了。
平日里，醉春楼的大厅是低层次的消费场所，到了闹春这日，却又是一位千金。一千两黄金出手，才有资格到醉春楼大厅的看台前就坐。
闹春，春是一样的春色，闹却有不同的闹法。
撩人心扉的也就在这一“闹”字上。平日里姑娘们是伺候爷的，低眉顺眼自然是本份。到了闹春这一日，姑娘们便非要闹上一闹不可。姑娘们今个儿不伺候了，谁让姑娘们心服口服，姑娘就从谁。若是有本事的，便把醉春楼包圆了也是不用再付钱的。
此时青妤嬷嬷站在醉春楼大厅的台上，丝竹声暂息，照例为来客解说闹春的规则。
“醉春楼鸨母是只有我一个的，姑娘们有几个却数也数不清。但是有资格参加闹春的，只有十个名额，诸位爷的金子花的绝对不会冤枉。闹春之前，也是醉春楼私下里也是比试过的，赢了的姑娘们方能登台，其余的姑娘闹春日可以休憩。”
“爷问咱们比什么？呵呵，咱们楼里的姑娘各个都是才貌双绝的女子。琴棋书画诗酒茶歌舞。哪一样不比，哪一样不赛？”
“爷别慌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自然，人无完人，醉春楼也不会强人所难，便在佛理中取了个“机缘”二字。以花签定赛局，厅中客人即是参赛者，也是评鉴者。每只花签一千两黄金，每人手中最多可购三只花签，赢了则可多得一只，输了便要少去一只。诸位爷可要记得了，醉春楼的规矩是赛局时若是找人替了，那就连洞房也一块儿替了罢。这赛局只要随机的九局过了其中五局，打败所有对手，便可美人在怀。若先败了四局，便也只好铩羽而归了。”
“那若是九局全胜了呢？”大概是新到帝都，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引来周围善意的一阵嬉笑。
青妤嬷嬷也是掩着嘴眉开眼笑：“我的爷哟，您若是能九局全过，连青妤嬷嬷我都是您的！”
座下又有老客议论道：“十位佳人虽然面孔轮番变化，几乎每月都有新面孔，但一直都是各有各的长处，巾帼不让须眉，每一个赛局想赢都不容易，输了也只当是看场难得的表演吧。”
立马又有人回应：“想那花魁姚盈盈挂了头牌三年来在闹春之日也只被龙尹羽一人机缘巧合之下九签采得。天下又哪里来第二个龙尹羽？”所以嘛，若是我们未曾拔得头筹，也不是我们无能，而是姑娘们太巧。其实醉春楼其他姑娘也是风采不凡云云。
前两局抽的是书签和画签，丹青妙笔两位姑娘俏生生的站在台上，各种型号的毛笔和各种产地的纸张在台上摆放。男子和女子本来于书画之上便是风骨不同难以评比，丹青和妙笔再怎么高超也因着困于方寸之间而略失大气，几位富家公子志得意满的过了关。
第三局比的是歌舞，坐下个个都非富即贵，即便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也是自矜身份，歌舞之戏视为不雅。更何况赛题出了以后，醉春楼歌舞一绝的柳纤纤楚楚怜人的站于台前，自是无人迎难而上。即便过了这一场，还有余下六场呢，怎见得就一场都赢不了？
不由得调笑道：“纤纤姑娘还是舞了这曲便去歇息吧。我们这等粗人，怕是不能奉陪了。”
那柳纤纤慎而重之的朝台下施了一礼，抬手让侍女们灭了厅中的大部分灯盏，只留台上微光摇曳的几只烛火。
烛光下是几条新采而来的应季柳枝飘飘荡荡，流光下舞动的柳絮似是飞雪漫天。
丝竹悦耳，烛光微弱摇曳，点缀的纤纤姑娘纤弱妙曼。
那纤纤姑娘水袖飘舞，身姿娇柔，足底指尖都轻盈婉转，线条优美,加之一身粉绿的霓裳羽衣,手持净瓶柳枝，柔美中有慈航普度之相。越发显得飘忽若谪仙，翩然如惊鸿，柔弱似折柳，超凡而出尘。
随舞而起和弦而歌的妩媚又哀怨的唱腔，则唱出了风尘女子的寸寸柔肠：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注2）
一曲望江南，一舞折柳怜，纤纤姑娘不愧是新晋的歌舞双绝。
歌舞既罢，掌声如雷。
厅中的众人隐约中仿佛还能看到纤纤姑娘的盈盈粉泪，也跟着纤纤姑娘的舞姿和歌声柔肠寸断。
众人以为纤纤姑娘必胜无疑，正翘首以待下场的比试，企图一展身手。
谁料还真有不识趣的，不知道怜香惜玉也就罢了，竟然厚颜无耻到不堂堂七尺男儿身，与一个娇娇怯怯的姑娘家比什么歌舞！
那身着一袭青白竹纹长衫的男子漫步走向台上，方与纤纤姑娘行礼致意，厅中众人便哄然而笑。这一千两黄金不光是白扔了，怕还要在醉春楼丢丑一番啊！也不知这小哥儿今后还有没有脸再进醉春楼。
男子也不管厅中众人如何哄笑，只是弹指甩出两样东西，剔亮了大厅正中的两展琉璃灯，光线恰恰，不明不暗。
那青妤嬷嬷细眼一看，竟是一双竹筷被急速射出，插入了廊柱。过快的速度燃着了空气引燃了琉璃盏，不禁面色一变，悄悄的吩咐下去加派人手。
那男子不知是从哪里变出了一把二尺余长的双刃剑，也不吩咐乐师配乐，弹剑而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注3）
而后和着歌声舞起了长剑。
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飘摇而去，时而矫健如鹰，疾如闪电。
只见剑势如虹，嘶嘶破风，激 荡起已然落地的柳絮，又是一场漫天飞雪，浮生若醉。
骤若游龙，穿梭行走四身，如流星飒沓，自有万丈豪情，台上柳叶缤纷而落，肃杀萧条。
那柳絮和柳枝本是纤纤折柳舞的道具，此时被男子信手拈来，却是挥洒自如，锦上添花。
待到收舞，纤纤姑娘移步上前，男子弹剑调息后收剑，纤纤姑娘竟又被柳絮笼罩，飘柔若云中仙子。
原来那被激 荡起来的漫天飞絮竟未曾落地，而是被长剑牵引，紧紧的依附在剑身。男子此时弹剑，柳絮方才纷纷而落。
起舞时剑势如雷霆万钧，惊心动魄。收舞时却若羽落平湖，祥和安宁。
歌是豪情万丈，剑是刚柔并济。
厅中之人屏息凝神，甚至连喝彩都忘了。
反倒是纤纤姑娘大家风范，盈盈一拜，如弱柳扶风。将自己手中的花签双手奉上，心悦诚服道：“纤纤是匠心巧用，公子却是信手挥洒。以刚克柔，刚柔并济，小女子输了，甘愿服侍枕席。”
男子淡淡一笑，不骄不躁：“承让。”
这一舞剑器动四方的男子正是宁北落。
而后抽到的酒签和棋签。丹青妙笔品酒下棋这类风雅之事，胜出者便多了几位，宁北落也在其中。
今日这闹春会至此，宁北落这半路杀出来的黑马让厅里的众人感叹不虚此行，也让青妤嬷嬷喜忧掺半。
喜的是国丧禁令方解，本以为今次的闹春恐怕要门可罗雀，姑娘们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却不料那些达官贵人风流公子多日不见美 娇 娘，如今心痒难耐，醉春楼今日竟然门庭若日。
忧的是那姓罗的公子哥，明明是少年模样，却已经连胜五局。如今看那表情淡然自如，似乎胸有成竹，怕还准备继续胜下去罢？不知底细，不明来处，不得不防却又防不胜防。
此人到底所谓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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