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天意让你半子,你却满盘皆输
他听到陛下嗓音清亮的声音:“符离哥哥,要不你入朝做官吧!你读了那么多书,品行端方,一定是个好官!”
那声音如潺潺泉水流经烈日暴晒的荒漠,在滚烫的黄沙中激起了“哔哔啵啵”的爆鸣声。
季符离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好,我要做吏部侍郎。”
“成交!”顾浅相当满意。
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季符离果然君子端方!
然而就在她刚迈出寝殿门的时候,一股蛮力将她拦腰箍住……
一分钟后,顾浅捂着微肿的嘴唇落荒而逃。
季符离单手负在腰后,眉眼落寞,笑得狠戾:
“他不挟恩图报,我要。”
——
季符离动作很快,将钥匙宫牌账册等物件一并交与吴大监,天黑时抱着盆墨兰花出了清思殿。
吴大监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天要塌了。
女帝自落水醒来就有意无意地疏远他,他只好去抱季郎官大腿,免得时间久了被罢了大总管职位。
季郎官突然要离宫,他也不敢追问原因,命人赶紧收拾好季郎官的私人物品,匆匆搬上了马车。
“不必,那些东西原也不是我的。”季符离铁青着脸,甚至不愿坐宫中马车。
吴大监一脸尴尬追上去:“季郎官怎的同老奴也生分了?大家十几年的交情,外头黑灯瞎火,就让老奴送您一程吧!”
季符离默了默,轻叹一口气道:“如今我已不是大郎官,与庶人无异,不敢劳烦大监。”
吴大监听得心惊胆颤,他一副揪心的模样:“哎唷……季郎官快别这样想,小两口哪有不吵架的?再说了,您又不是才知道咱们陛下的脾气性子,同她呕什么气?”
季符离笑得有些破碎。
这还是……他第一次同她怄气。
可惜她并不知晓。
十几年来,他在她面前一直温雅守礼、不争不抢,难怪大家都认为是陛下不讲道理要赶他出宫。
他并不想解释。
原就是她亏欠。
从今往后,他将以另一种身份护着她,让她无法忽视。
“季郎官,您身子骨健壮不怕冷,可您手里这盆兰花可娇贵得很,夜里叫风一吹,明儿个就趴了。”
吴大监半劝半推的将季符离送上马车,又悄悄将他的宫牌塞了进去。
清思殿离宫门很远,季符离将烛火掐灭,车内一时陷入无边黑暗。
他端坐着,闭眼沉思。
十五岁入宫,他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着陛下开蒙、读书、登基、大婚……一恍眼,竟过了十六年。
这十六年里,陛下待他算不上好,只比宫中的内监强些。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冲他笑语盈盈地问“你怎么来了”,还说“不必试了朕相信季郎官”……他才发现,原来他也可以同她琴瑟和鸣。
只是情深恩爱的时光太短暂,快得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珍惜就溜走了。
季符离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若不是他选择了退缩,也许就不会出现今日的局面。
他后悔当时没看清内心,错过了她的情意。
现在想想,她当时拖着痛脚来看他,想必是极失望的吧……
马车经过东面宫门时,季符离听到侍卫的声音:“大将军这是提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季符离心中一哽。
岑沐年近日常宿宫中,宫门守卫如今都用“回来”形容他入宫了。
“停车。”季符离冷冷道。
他撩开车帘,冲岑沐年说:“大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
宫墙下立了两道颀长的身影。
一道飘逸出尘,傲如冷月。
一道如常青松柏,暗藏肃杀之气。
“大将军郎朗君子,不图回报,实为我辈楷模。”
“你听谁胡扯呢?所有人都知道我图陛下!”
“……好巧!”
岑沐年一愣,挑眉道:“夜深路寒,季公子慢走。”
季符离笑了笑:“一时之输赢并不代表最后结局,我出宫乃我自愿,不是我不如你。”
岑沐年也笑了:“你确有一点不如我。”
季符离:“……”
他知道是他当时为了季家选择了退出——因为这一次退缩,在陛下心里他永远低岑沐年一等。
纵是有十几年的陪伴情意也抵不过。
正因如此,他才愿意出宫重新搏一番天地。
只是不知要到何时,陛下待他才能如对岑沐年这样?
“不公平……明明是我先遇见她。”
“不错。你们青梅竹马,你占尽先机。天意让你半子,你却满盘皆输,难道怪我?”
岑沐年说完不再理会,拎着食盒策马入宫,一路行到紫宸殿才停下。
殿中香气袅袅,暖意洋洋。
吴大监正在小心翼翼瞧着顾浅的脸色布菜,见他来,两眼放光如见了救星。
“大将军来得正是时候,陛下没什么胃口呢!”他道。
岑沐年望着顾浅,见她神色如常并无怒意。
又看了吴大监一眼,猜他可能在季符离那儿受了气,所以才这般谨慎姿态。
“无妨,都退下。”
吴大监朝顾浅揖了揖便领着宫娥内监都退至外间。
岑沐年打开食盒,拿出一个瓜大的陶罐,揭开,夹了一块嫩黄的姜放到顾浅碗里。
“今年头茬酸蜜姜,你尝尝。”
顾浅吃到嘴里,觉得脆嫩爽口,咸甜适中夹杂着一点点微酸。
“味道不错,再来些。”
岑沐年拿起勺子舀了半勺给她,然后封了陶罐:“姜上火,吃些开胃就好,不能多吃。”
“小气,不就一些姜么?”顾浅碎碎念道,“我这身子骨还怕上火,火到了我脚下都要被冻熄。”
岑沐年却不动摇,他起身将蜜姜交给门外的吴大监,要他命人拿去后厨。
“我回来时在宫门口见到季符离了。”岑沐年折身坐下道,“他没有同你吵吧?”
顾浅懵了几秒,眼神有些飘忽。
“没有……他这就走了?”
走得这样急?
多留一晚等明日天明都等不及了?
她心虚地抿了抿嘴唇,觉得哪里怪怪的。
岑沐年失笑道:“难道你不知他要走?”
顾浅一撇嘴:“我只是没想到他走得这样急……跟赌气似的,不像他。”
“像不像的……这世上想要看清一个人,往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付出沉重的代价。”岑沐年说,“有些终其一生都没能看清真面目,计较这些反倒叫自己不愉快。”
顾浅夹了一块蜜姜放入嘴里,心想随他去吧,就算季符离以前的态度是装出来的,他无根无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掀出什么事儿来。
“对了,他说他要做吏部侍郎,我同意了。”
她当时觉得季符离谦谦君子饱读诗书,做个吏部侍郎挺好。
岑沐年看了顾浅一眼,见她眼里有些不确定,便道:“嗯。吏部现在一团乱麻,季符离过去做侍郎,先顶一下也无妨。再者,季无羡身为尚书令,不会不帮扶自家侄儿的。”
季无羡是个聪明人。
陛下这几个月大刀阔斧地整肃朝纲,他名下六部屡屡出事,若是不拿出一副配合的态度来,战火就要烧到他自己身上。
他虽身为尚书令,却远远还没到能与女帝争权的地步。
季符离身入吏部,于他而言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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