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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拒绝拍拖专心搞钱


朱雀大街东,兴道坊与开化坊相交的街头,两个同样忙了一天,有些疲惫,又有些意兴阑珊的天朝打工人,不期而遇了。

  李泌出了宫,原想回翰林院找长孙今也细问究竟,却又听进奏处的人说,那个新进的棋待诏马天元在这儿等了他一天,按惯例,新进人员第一日上值,是要来见他这个棋院最高主官的。而他,一来,事忙不得闲,二来,即便得闲,也不想见。

  于是便交待进奏处的掌事让院里老人棋学士王积薪先领着马天元熟悉下情况,三五日后再派他去内教所,便从棋博士开始,先教习宫中内侍弈棋。虽然翰林棋院的人被外界统称为棋待诏,但真正能待诏天子者也非所有人皆可。其间又有棋博士、博学士、棋待诏的三个级衔,需要棋力和一定的年职资历,每一级衔弈棋的对象、服务内容也不尽相同,故,马天元才刚入院,被安排教授内侍,也是正常不过的。

  只是如此一来,为了避免相见,今日倒不好再至院中,便调头往兴道坊至德观而来,想等着长孙今也下了值,两人在此一叙。

  骑着马行在路上,暗中复盘今日面圣种种,便是心中一动,虽然自己在圣上面前回了个干净,但是就怕有人闻着味寻过来,比如,那个曾经在独孤敏府上,见过自己一面的,张青玄。极好的名字,却是个拎不清的角色。

  作为圣上姨母燕国夫人的嫡亲长孙女,自然也是有几分圣宠的,白天才在鸿胪馆与她舅父鸿胪卿窦履信见过,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为外甥女来打探自己,才刚冷着脸封了口,下午又被圣上提点,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不是要来翰林院找自己学棋吗,好,就让马天元来教你。

  不知怎的,一想到将这二人凑在一处的画面,李泌心头立时拨云见日了。

  却在这时,看到手里举个胡饼边啃边走的刘一手。

  于是,李泌便勒住了缰绳,下了马,等着她走过来。

  刘一手脑子里塞的满满的,都是事。

  原本跟皇甫惟明请教驭下心得,被却花痴女独孤敏搅了。来到译经所看姐姐和姐夫,却是扑了空,说是一早便有人赶着马车来接,去东市、西市和各坊游览去了。据禅房值守的居士描述,那驾车来邀的人,应当就是李泌身边那个性情古怪的少年。

  当下,虽也放心。

  看天色不早,不好再等,便往回走。

  临了还从译经所内膳房拿了一块胡饼,这一天,都没怎么吃饱饭,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

  “总想往别人身上撞吗?”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刘一手停下步子,抬眼,又是那人。

  都说冤家路窄,这可是长安城的朱雀街啊,最宽的路,就这样,也能撞见,真是服了。

  “劳你差人带我姐姐和姐夫游览长安,多谢了。”刘一手嘴上说着谢,心里却又在腹诽,当初怎么不对我这样。

  “倒不是游览。”李泌纠正,“他们此番来长安,是找生计的,所以便叫人陪着他们往东市、西市、各坊走一走,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与营生,至于你说的那两条路,也要有合适的下家,供货、生产、外销,每一个环节,都要仔细比对手艺和人品,所以,务必要一番仔细调研,想来你最近忙着你的正事,定是无暇分身,故只能由我代为安排了。”

  “是,您安排的极为妥帖,我谢谢你了,只是……”刘一手觉得也不好太直接地撅人,于是便把后面那句无功不受禄给咽回去了。

  “怎么样,你今日的正事,办的妥吗?”他问。

  这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刘一手越发泄气,没回话。

  李泌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便从马鞍边系着的皮囊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刘一手。

  刘一手接过来拆开,从中抽取出几张纸,匆匆看了,当即如获至宝:“原本我还想着要怎样才能拿到这东西呢,虽然人都在四方馆里,可这履历档案却是在鸿胪寺封着。我还想要不要请通事舍人和乔典仪吃个饭、喝顿酒,拜托他们去求鸿胪寺。你真是太——“

  李泌等着刘一手继续恭维,刘一手却收住了话题,朝李泌拱了拱手:“谢了,那我先回去准备了。“

  “等等。“李泌一脸看不懂的样子,”你不谢我吗?“

  刘一手愣了,“我谢过了。“

  李泌气笑了,“你得请我吃饭,还得喝酒。“

  未等刘一手回答,又补了一句:“还得是基胜楼,还得叫上你姐姐和姐夫作陪。“

  呵,刘一手笑了,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好。“嘴上应着好,心里另做打算。

  李泌见她应的爽快,便在马屁股上拍了两拍,那马儿便欢脱地朝至德观奔去。

  刘一手纳闷:“它自己能回去吗?“

  李泌:“不用担心,别说长安城,就是大漠荒原,它也识途。“

  于是,两人齐肩并行。

  却是差了一个头,很好的身高差。

  李泌仿佛很享受在夕阳中,与刘一手漫步长安街头的闲适,然而刘一手并未领她去基胜楼,而是带他来到朱雀大街上一间铺面极小的杂羔店。

  没错,就是请李泌,一个挂着紫金鱼袋的大官人,喝杂碎汤。

  来这儿吃这玩意的,都是些车把式,下苦力的壮汉,身上都有些味道,且混着那店门口明火架着正煮着下水杂碎的大锅,那味道真是……

  李泌皱眉,捂鼻。

  他想的是,就算不去基胜楼,两人也可以漫步至风景怡人、沿水系而建的位于崇义坊的“春发生“,那是誉满长安的甜品铺子。两人可坐在临河的雅座内,吃着杏酪酥,那是一道起于禁中风靡长安的甜点,以杏仁为主辅以桂花、果仁、果粒,口感爽滑,滋味甘甜,置于丁香花瓣高脚盏中,极为养眼。

  还有可爱的团扇酥,外层为粘米及红薯粉,内里是夹心麦芽糖,样子做成精致小巧的团扇,表面是用水果粉和蔬菜粉绘成的山川楼阁、百花燕雀、美人娃娃等各式图案、造型雅趣独特,口味更是香甜宜人。

  他脑子里都能想象出刘一手举着团扇酥边吃边笑、唇边不经意沾了酥屑,而自己则伸手帮她拂去的样子。

  无论如何,也不是在这个从视觉到嗅觉都有些阿臜的杂碎店。

  唉,打心里长叹。

  “你不是说,基胜楼的菜不过尔尔吗?”

  以彼之矛对彼之盾,刘一手用的纯熟。

  李泌不开心,不想说话。

  “这东西闻着臭,吃着可香了。“刘一手将碗捧到李泌面前。

  “我吃素。“他绷着脸说。

  刘一手笑了,“所以,我们原不是能坐在一起吃同样餐食的人。”

  不知怎的,这话她是笑着说的,在他听来,却有些冷嗖嗖的寒意。

  就着一大碗杂碎汤把剩下的胡饼吃完,然后,刘一手领着李泌换了地方。

  “是的,饭没吃,但酒要喝,做人要讲信用。“坐在漕渠的观景船上,刘一手将瓶中的稠酒满倒一碗,极为恭敬地端给李泌。

  李泌扫了一眼,那盏是粗瓷,而盏中的酒状如牛奶,色白如玉,饮一口汁稠醇香,回味更是绵甜适宜,倒是好酒。

  坐在船上,看着两岸景致,灯火阑珊,流光溢彩,耳畔也是丝竹笙乐,悠扬婉转,这一程从兴道坊到永兴坊,再往返回来,航程一时三刻。

  酒已尽,盏底空留余香。

  夜色如墨,两岸景致染上一层薄纱,更加朦胧迤逦。摇橹在河道里轻轻摇晃,伴随着微波荡漾,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心事。

  “好像回到了明州。”刘一手说,“我来长安这么久,其实从未静下心来,看看长安的风景,各个里坊、东西市的铺子,大小雁塔、曲江池,种种名胜,都没去过呢。”

  “若得了空,我可以带你去。”他调子柔柔的,不同往日的冷俏。

  但是,终究不行。

  刘一手狠了心,当断则断啊。

  长安的夜,的确旖旎,但夜再长,总有日头当空的时候。

  白日里,仍是讨生活要紧。

  于是,煞风景的事,她来做。

  “宵禁了,一会儿,你能有法子,让我回到四方馆吧。”刘一手问。

  “嗯”,他点头。虽然长安的宵禁制度极为严苛,但是,于他,倒是轻而易举的。

  他想的是,她可能想跟他多待一会儿吧。

  岂料,她再开口却是话锋如刃......

  “有特权,真好。”刘一手说,“当你距离它远的时候,你惧它,恨它,觉得不公。但是当你离它近的时候,或者能因它得利,你又觉得它真好。我有时候会有点怕,怕我迷失在长安城这满眼的繁华中。”

  李泌听出刘一手的弦外之音,“心若超脱物外,自然无尘。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而后看山非山、看水非水,再然后,仍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好像好有道理,但是刘一手不服,“那碗杂碎汤呢?你看它是下水、是污垢、是难以下咽的,可知却是穷苦脚力们难得的美食。你吃素,是富贵人的养生之道,而我想吃肉,是因为饿怕了,靠着那肉香续命,一餐一食啊,不重要却又很重要,吃不到一起的人,也走不到一起。就像你与我,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李泌微怔。

  “这些日子,我有点糊涂了,或者是因为独孤敏的缘故,有点被带偏了。但我不是独孤敏,你也不是皇甫惟明。”目光不再看李泌,而是看向漕渠两岸的亭台楼阁,“我们都有自己的目标,也都不会为了路上一个过客而改变初衷,所以,我今儿便把话挑明了,若你帮我,帮我姐姐、姐夫,只是你修仙向道路上的行善之举,我便安心接受,但若还有别的,便就此打住吧。”

  说完,她便将刚才揣起来的那个信封又塞回到李泌手里。

  “我下棋,不喜定势,不背棋谱,做事也一样,不愿按着别人划好的道儿走。”她说。

  原本应该是个愉快的晚上,为什么突然变了脸?

  李泌不解,却也不纠缠:“你以前单打独斗惯了,没有与人合作过,也不知身为上司该如何行事、如何驭下,我这是给你补课。”

  刘一手反驳,“正因为我一直处于阶下,才知下位者心中所急,也自有我的办法去化解,不管怎样,还是感谢你。”

  时间掐的可真好。

  话已尽,船到码头,正好靠岸。

  不待人扶,她灵巧地跳上了岸,倒是他,却落在后头。

  两人一路无言,送她穿过坊界,进了城门,入了四方馆。

  顿了好一会儿,李泌才缓过神。

  刘一手于他而言,是个很奇妙的存在。

  算无遗策的他,在她这儿却是算的准又算不准。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牵绊着他,让他失了常态。他突然想起娘亲说的话,“你可以喜欢女人、也可以广交朋友、可以感受亲情、友情、爱情、以及天伦。但不要沉溺于任何一种感情,也不要为任何一人沦陷。”

  “因为所有人,不论让你喜乐还是悲伤的,终究都是过客。”

  “人这一生,本就是孤独地来,又孤独地走。”

  所以,李泌,你要习惯孤独。

  回到同舍,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的刘一手,也辗转难眠。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那样煞风景呢?

  像寻常女孩那样,好好地享受,傻傻地沦陷不行吗?

  不行啊。

  皇甫惟明已是二品大员,对李泌仍是尊敬且听命的状态,那李泌是谁,不言而喻,那样的人,自己和他,没有未来,或者说,他们的未来,不由他们自己做主。

  既如此,便要及早抽身。

  先前种种小女生的试探与捉弄,她承认,自己有探险的好奇,也有想要被优秀男子喜欢的虚荣。但,浅尝辄止,不能越陷越深。

  那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戏码,她玩不起。

  她要的,是靠自己,自立于世啊。

  前路难行,也不退一步。

  这一生,要做刘一手,而不是谁的夫人,哪怕是通天的大人物,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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