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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逼着人靠脸吃饭


“鬓如云鬟似雪,愁眉不展如丝。”

  玉真公主见过太多的文人才俊,洁白玉肤没甚稀罕,美目秀眉也道寻常,偏偏是那浸在玉肤和精致五官中的一抹若隐若现的忧愁,让他的俊美姿秀与众不同,引人深陷。

  带着忧郁气质的青年男子,面庞晶莹如玉柔和且有质感,眉形修长挺拔,如同上好的山水画师勾勒出的线条更显儒雅与英气,那双明亮又充满诱惑力的眼眸,倒让玉真公主想起了王维的那句“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没错,就是远芳——这份风采与美貌已超越了时光……

  玉真公主忽然觉得自己那颗原本已经平寂多年的心被再次点燃,曾经于李白和王维身上求而不得的遗憾怕是要弥补了。

  只可惜,这份美好,被李泌那个没眼色的给打断了。

  “那局悬赏棋的终盘,是你破的?”他问。

  不对,这问话的语气中分明透着质疑和不屑,玉真公主不乐意了,当下便赏了李泌一个白眼。

  裴山月举止得体,不卑不亢:“正是在下。”

  李泌眉头微蹙,心道我信你个鬼啊,明明是刘一手啊,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岔子暂且不论,终究是小姑娘一时不慎,或是被人套路了,稍一思忖,当下便有了主意。

  “十六、四。”李泌开口。

  裴山月微愣,随即明白。

  这是要复盘那一局以试真伪。

  只是,裴山月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盘,放着棋盘不下,难道是要隔空下盲棋。

  李泌才不理他,心道这套棋具可不是为你准备的。

  裴山月看明白李泌的意思:“四、十六”

  李泌:“六、十七”

  裴山月:“三、十四”

  李泌:“四、三”

  裴山月:“十六、十六”

  李泌:“十四、十七”

  裴山月:“十……十六”

  李泌:“十七、十七”

  裴山月:“十六、十六。”

  李泌翻了个冷眼,玉真公主好心提醒:“下过了。”

  裴山月有些微微冒汗:“十六……十七”

  李泌却丝毫不给其喘息机会:“十七、十六。”

  裴山月:“十六……”

  二十来手过后,裴山月明显跟不上了,虽然他记忆力尚好,从小记琴谱都是基本功,但对于棋,他也只是机械背谱,实战中的灵活应对很是逊色,这局悬赏棋开盘的前三十来手,刘一手曾给他细细地讲过,可是后面有太多人应棋,每人的棋路又都不尽相同,若是照着棋盘或许还能复盘到中盘,可是盲棋,他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李泌面色一沉,正欲开口。

  却见裴山月淡淡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有些怅然,随即从腰间解下悲篥,置于唇边,五指轻压芦孔,便旁若无人地吹奏起来。

  李泌眉头微拧,心道,这是棋不行,曲来凑吗?

  玉真公主却听的出神,宫中教坊各路乐器她都甚是熟悉,但对这酷似笛子的悲篥倒觉得新鲜。且这首曲子也很是冷僻,从未听过。

  曲子初起,徐缓平稳,悲凄深沉,节奏颇为缓慢,像是如泣如诉叙述着一个孩童依偎在母亲怀里,听她讲述远古的传奇。曲子到中间处是一段慢板,越发悠扬平缓,仿佛秋雨连绵、无限惆怅。像是一个孤独的行者,在失去亲人护佑后,在一个连续的雨夜,独自行走在一段崎岖的山路上,铃声栈道,物是人非,面对茫岭苍山和无尽无知的未来,彷徨无奈唉声叹气的心情。

  在这一段里,玉真公主的心也随着曲音回到儿时,那日母亲奉诏进宫便久而未归,后来方听说是被武后问罪,尸首无存。那一年,她三岁,兄长和姐姐泪眼婆娑,父亲却训斥她们,不能哭。她倒是极听话,一滴泪也没掉。

  不是她不想哭,是她根本不知道,母亲的未归,代表着什么。

  后来,一点点长大,才知道,她再没有母亲了。

  不知是回想到过往,还是这曲子太过哀伤,玉真公主的眼中竟然蓄满了泪水,因怕泪水弄污了精致的妆容,她本想悄悄别过脸去拿帕子抹了,却在这一摇一动之际,珠泪连串滴落在棋盘之上,而恰恰就在泪滴之时,曲调突然一变,从慢板转至快板,大跳的旋法让曲调变得激昴有力,极具活力与生命力。如果曲子前半段是失意人面对残酷现实的痛苦悲凄的心境,那么中后段就是与命运抗争的勇气和呐喊。

  这气口,让人酣畅,更让人拍手称绝。

  果然是个心机男,难怪刘一手会被套路抢功。

  李泌当下已全然明白。

  明知是抢功,明知棋力不行的裴山月在第一次面见棋院最高上司的时候特地备了后手,这首深沉浑厚又蕴含无尽悲辛的龟兹曲不仅打动了玉真公主,也让李泌有些释然。

  不仅如此,曲罢,裴山月对篥曲“独往于暴风之中”的精神阐述,即对应了与李泌的棋局,又契合了自身悲苦无依的命运,让本就博爱的玉真公主对眼前这个才华出众的病娇男保护欲爆棚,当场按着李泌给了裴山月正式编制。

  “你不擅棋,也不爱棋。”李泌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裴山月极为坦白:“没错,不擅长,也不钟爱,但,却需要。”

  是故,不管是碍于玉真公主的面子,还是他最后这份坦诚,李泌还是心软,给了他这个招新的名额。至于刘一手,李泌不禁想到,或许这一次跌跟头,对她也是好事。毕竟,在宫外跌倒比在宫内跌倒,爬起来要容易些。

  李泌如是想。

  而裴山月辞别李泌和玉真公主,走出回廊,来到前边的传达处,看到在那儿候着的书吏,便是相视一笑,从荷包内摸出一块传家玉牌递了出去。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奏事处的人,是这翰林院的耳报神。

  他一早就知道。

  自己虽是进了公门,却是个无根基的人,虽然他不擅棋、也不爱棋,但却不得不以棋手的思维安身立命,为自己打算计划。富在术数、不在力耕的道理,他自小就知道。不算计别人,就要为别人所算计。

  所以,他早早买通了书吏,选了玉真公主在的当口去拜见上官,至于那首曲子、那番说辞,要是没有先前对玉真公主生平秩闻的了解,又怎能如此切中所好,让她动容。

  人心啊,是最不好琢磨又最好琢磨的。

  “择一业谋食养命,借一运扭转乾坤”,行至此,只能进益,不容后退了。

  而裴山月的这副心思,李泌顷刻间便全然洞悉了。对此,他倒并没有什么不快,反而觉得有意思,这便是弈棋的快乐,任你布局再精妙,也总有人不按常理出子。刘一手是他心中所期,裴山月虽是意外,但也是所得,日后棋院里有了这样的人物,未必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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