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2004
“落大雨啦!落大雨啦!”窗底下跑过去几个小孩,边跑边大声嚷嚷着下雨了,隐约能听到楼顶传来噼里啪啦的下雨声。
这是一座石头砌成的平房,闷热的小房间里面放着一张一米五的床,两面靠墙。
麻将竹凉席上躺着一个微胖的小女孩,眼皮微微颤动着。用旧的竹凉席缝隙变宽,翻身的时候经常被夹到皮肤。女孩似乎不小心被夹到了,痛得轻微“唔”一声,似醒非醒。
“夏儿,夏儿,落雨啦!快来收裳!”门口一阵沉稳急促的脚步声,步调熟悉却比平时快不少,能感觉到主人急切的心情。
女孩感觉有人从石阶上快步走上来,摘下头上的竹斗笠在石槛上敲了敲,以便让斗笠上的水快速流下来。
闽南话“儿”的发音更接近于普通话的“哎”,十几年没听到这么熟悉的音调,这个熟悉的叫法仿佛唤醒女孩身体里面的记忆,让她一下子醒了过来。
“阿公?”女孩从床上坐起来,愣愣地盯着房门口,有点不可置信。这是在安溪老家。
但是爷爷不是2009年就去世了吗,怎么还会听到他的声音?
林成枝走到房门口,看到林知夏睡意朦胧的坐在床边,知道孙女刚才睡着了,赶忙从狭窄的楼梯走到房顶,先把房顶晒着的衣服挂到楼梯口的顶棚里来。
房门口出现魂牵梦绕了十几年却次次梦而不得的身影,林知夏的泪意直冲眼眶,控制不住的泪如雨下。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厅堂。
厅堂正对大门口的中间放着一张红色八仙桌,旁边是一张黄色的矮圆桌,上面放着一个用旧的三角牌电饭锅。
这个电饭锅是大姑从漳州带过来的,爷爷去世前两年用坏了,看来真的是回来了。
林知夏抬头一看,小圆桌上面的挂历上明明白白写着2004年,还画着活灵活现的猴子,这下她真的感动得大声哭出来。
“夏儿,咋样了?”林成枝从楼顶下来看到孙女站在厅堂对着挂历哭,吓了一大跳,但是他又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青春期的女孩子,站在原地颇有点手足无措的味道。
林知夏走过去拉起爷爷的手,经年累月干农活,手上面的沟壑一道一道,是粗粝的但同时又是温暖的。
她拉过爷爷的手贴到脸上,真的是温热的,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的落在爷爷手上,倒是把林成枝烫得不敢吱声。
“阿公,没事,我就是很久没看到阿公了,现在想起来很高兴。”林知夏看过日历了,这是她便宜老爹把她从湖南接回来的第三天。
上辈子便宜老爹不做人,出轨赌博,常年在外面鬼混不归家。
妈妈因为感情和舍不下两个孩子一直苦守家里,和爷爷两个人拉扯孩子。
2002年外公查出来癌症,妈妈就带着姐弟俩回了娘家,并且在外公临终前的威逼利诱之下,改嫁了胡爸爸。
胡爸爸人品好,但是架不住有一对胡搅蛮缠的父母。
老人家观念守旧,看不上离婚带娃的知夏妈妈,经常挑拨离间。胡奶奶好几次大半夜突然哭哭啼啼,一定要儿子去安慰她,变相不让儿子和儿媳妇亲近。
知夏妈妈受不了,加上家里条件不好,把知夏姐弟托付给两个老人后拉着胡爸爸南下打工。
知夏姐弟不是亲生,老人家不可能疼爱。家里杀鸡都会把鸡腿藏到柜子里,宁愿发霉也不让知夏姐弟吃!
上辈子六年级知夏是在乡村学校寄宿,一个礼拜只有5块钱生活费。
青春期的孩子饿得快,她经常饿得半夜起来接水龙头的自来水一碗一碗往下灌。
这是知夏上辈子受不了打电话让爷爷来湖南接她回家的原因!
上辈子知夏是偷偷和家里联系的,根本就不敢让弟弟知道,她怕把弟弟带回福建,重男轻女的妈妈会疯掉。
可是后面和弟弟重逢,弟弟哭诉知夏抛弃他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弟弟吃了多少苦。
妈妈在广东还没回来,老人家不给吃的,舅妈又是个势利眼,弟弟经常饿得摘路边的玉米生吃,好几次还饿晕在田埂上。
知夏没想到,对没有自力更生能力的孩子来说,在农村生活如此艰难。
这辈子既然重来,知夏不可能让弟弟再经历这些,当务之急就是把弟弟也从湖南接回来。
她一定要改变弟弟的命运!
至于妈妈,知夏考虑过了,如果弟弟回来她也跟着回来,那最好了,因为胡爸爸一定会在胡奶奶的胡搅蛮缠下和妈妈离婚的。如果妈妈不回来,后面接了外公的班当老师,日子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正当知夏沉思着想日后如何发家致富,门外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
“成枝,你家知夏也不帮家里干活,天天就这么在家躺着啊?”对方问。
“没啦!没啦!”林成枝也不知道如何为自己孙女辩解,隔着雨帘大声说。
这个声音?
上辈子害死爷爷的就是这个声音!
知夏终于找到凶手,立刻朝大门口冲。
等她出去,漫天雨幕下早已不见对方的身影。
“夏儿,你是不是不舒服?”林成枝看知夏又是哭又是急冲冲往外跑,担心她被脏东西上身,神态着急地去摸她的额头。
知夏想了想,斟酌着对爷爷开口:“阿公,阿弟还在湖南,咱们也把他接回来吧。”
闽南农村重男轻女很严重,特别看重孙子。男性名字都是按照族谱辈分起的,人去世了需要男长孙捧香炉,不然会被人认为断了香火。
上辈子爷爷去世弟弟因故没回来,是便宜老爹后面的儿子顶上的。
知夏知道这一直是爷爷的遗憾。
果然,知夏刚开口,林成枝就欢喜得不行;“好啊好啊,这当然好啊。”
高兴过后,林成枝不得不考虑起现实问题,犹犹豫豫的开口说:“只是这路途那么远,路费又重,这......"
知夏一询问才知道,原来便宜老爹去接她的时候是爷爷给的钱,总共给了一千多,回来一分钱没退。
知夏要气死了,泉州到邵阳的大巴车一趟才两百出头,合着这便宜老爹去接亲女儿还要中间商赚差价!
对于爷爷这种把一分钱都要掰作两分钱花的庄稼汉来说,一千多要三千斤的春茶茶青才能换得到,更别提不值钱的暑茶。
让便宜老爹再跑一趟当然可以,只是又要爷爷掏钱。
想到这里,知夏真的恨不得把便宜老爹暴揍一顿。在外面混了十几年,结果一分钱没有,做什么事情出力可以出钱没有,上辈子也是这样。
“阿公,不要紧了,现在没采茶我可以去挑茶梗,一千多我一个暑假可以赚回来的。”
现在没有机械化,村里做茶叶生意的人,需要请人手工把茶梗挑出来。
这是村里妇女的收入来源之一。知夏五六岁开始就帮着妈妈挑茶梗,不输一个手慢的大人。
知夏决定加一把火,她故作犹豫地说:“阿公,我一直没跟你们说我回来是因为在湖南根本吃不饱,阿弟也是。原来我担心把阿弟接回来我妈受不了,可是现在我妈广东打工,我都怕阿弟饿死了!”
一听到孙子有可能饿死,这个善良朴素的老人立刻就着急起来:“怎么会这样?阿公虽然没有钱,但是粗茶淡饭让你们吃饱还是没问题的。你赶紧给你爸打电话,让你爸再跑一趟,钱我这里只有八百,不够我去新街找源生家要一点春茶钱。”
家里就两间房,固话就在知夏房间床头的小木桌上,知夏按下老爸发廊的电话,“嘟嘟”几声之后被接起来,“喂,你找谁?”,听到这个陌生又带有一丝熟悉的声音,知夏懵住了—
糟糕,把哄骗回来的刘明志给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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