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攻破之刻（下）
“喀狄娅小姐正在看书吗？”
当房间内变得安静下来、能够听见远处传来的嘈杂声时茜莫肯看向了坐在床沿上的喀狄娅身旁放着的那本厚厚的书，而书的主人此刻正在帮赫米梳头发，雪灰色的卷发在喀狄娅的手中闪烁着烛光，茜莫肯今天早上才精心为她洗过头发，她希望这样做能让康汀先生安心一些。远方的战场让茜莫肯坐立不安，她觉得赫米也注意到了，失明后她的听力便变得很好，茜莫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便这么朝喀狄娅小姐问道。
“嗯，”喀狄娅微微点头，目光始终放在赫米的头发上，“是王国的贵族史册，由灯塔城的艾文大学士编写，不过已经是一本有些年头的书了，上面有一些记载已经过时了。”
“上面有‘康汀’这个姓吗？”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赫米忍不住问道，这也让得茜莫肯的心一沉，因为她知道赫米并不知道康汀先生便是她的父亲乔尔，她担心喀狄娅如果知道的话很可能无意识的就告诉了赫米，这样的话……
“当然有，”在茜莫肯暗自焦急的时候喀狄娅轻声回答道，“他们的家纹是一块滴血的盾牌，康汀家族是一个知名的战士家族。”
茜莫肯看见赫米微微点了点头：“战士家族……吗？”
“你们知道‘破旗骑士’吗？”喀狄娅仿佛来了兴致一样的问道。
赫米摇了摇头，茜莫肯则略微回忆了一下，她曾经有机会读过一本王国简史，那是冷石镇教堂里除了圣典以外的、少有的书籍，上面有记载过，不过那时候的她并不喜欢看这种书，只是粗略的看了一遍，不过她还是记得这个名字。“是乞丐王雷恩设立的由英勇的卫士们组成的那个吗？”
“什么啊，原来你知道啊。”喀狄娅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她刚刚得意的扬起的嘴角上扬的弧度稍微缓和了一些，但她还是轻声回答道：“没错，正是由乞丐王雷恩设立的，他在乞丐王丘陵召集封臣，并下令封臣们上缴了他们的旗帜的一部分，五颜六色的旗帜碎片被乞丐王下令缝制成了五件斗篷，并交给了他最忠心的五个骑士，成立了‘破旗骑士’，终生守卫王的安全，而这五个破旗骑士的首席，便是卡法尔•康汀，而康汀家族也就是自那时候起崛起的。”
“卡法尔……康汀……”
茜莫肯紧张的看着赫米，她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不过她马上又问道：“现在呢？现在他们怎么样了？”
喀狄娅没有马上回答，但茜莫肯看见了她的脸上露出了点点悲伤，就像是小孩子被告知了故事并不是真实的时露出的那种悲伤。她停顿了几秒，最后才轻声的回答道：“死了。都死了。”
“死……了？”茜莫肯也愣住了，显然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赫米小声地问道，她的声音就像是受到了威胁的小动物发出的细微叫声一般。
“不知道。”喀狄娅回答道，她也低下了头，茜莫肯注意到她提赫米梳头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我也不知道。”
房间内的空气马上便变得沉重了起来，茜莫肯差点也被两个少女的悲伤气息所感染，她抬起头注意到站在一边的两个高大女仆正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她马上惊醒了过来，确实，她们是过来陪伴喀狄娅小姐、公爵的女儿的，而不是为了让她伤心而来的，所以那两个女仆对她们露出怀疑的目光也是正常的。
茜莫肯摇了摇头，暂时丢掉了对康汀家族的同情与悲伤，她费力的思索了一下，然后有些干巴巴地说道：“喀、喀狄娅小姐，我们还是来聊聊您的家族吧。”
“我的家族？”喀狄娅抬起了头，目光看向了茜莫肯，茜莫肯这才第一次仔细地看见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带着淡淡绿色的灰色眼睛，此刻能从中读出憔悴与疲倦，但是这位贵族小姐始终保持着贵族的礼仪与姿态，似乎没有松懈，这让得茜莫肯不禁暗自佩服这位年龄小自己几岁的贵族小姐。
“是的，您的家族，”茜莫肯点了点头，“也就是金瀑城的主人、普林家族的历史。关于这一类的知识我们这样的平民很少有机会接触到，所以只能斗胆向您请教。”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女仆，虽然她们都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出言说什么，显然关于这方面的礼仪她们也是与茜莫肯一样一知半解，并不知道这样子是否真的逾越了，不过见喀狄娅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她们也就无视掉了。
“我的家族……”喀狄娅点了点头，目光向下垂去，梳理赫米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普林家族的历史吗？”
“是的。”茜莫肯看了看赫米，赫米低着头，显然还在想着刚刚喀狄娅所说的关于康汀家族的事情，虽然很想去安慰她，但茜莫肯此刻不敢轻易做出失礼的举动，毕竟就算是她也听闻过喀狄娅小姐古怪任性的脾气的。
“可以哦。”喀狄娅点了点头，茜莫肯看见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还是第一次有人向我问这种事情呢，刚好我也想知道其他人对我们家族的看法呢。”
“是，非常感谢。”茜莫肯低下了头。
“普林家族并不是这片土地一开始的主人……”喀狄娅清了清嗓子之后开始轻声的说道，她望了一眼旁边的女仆，其中一个高大的女仆马上站起了身子来，为她倒了一杯果汁，“请替我的客人们也倒一点喝的。”喀狄娅轻声说道，不过那个高大女仆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情，不过她并没有违背喀狄娅的指示，马上转身去为茜莫肯与赫米一人倒了一杯果汁。茜莫肯接过杯子的时候还诧异了一下，因为这里的杯子都是木质的，全然不同其他贵族一般使用奢侈的餐具。
“那么我们继续说，”喀狄娅抿了一口果汁之后轻声说道，“这片土地上原本并没有城市，只有这两座石塔，一座便是现在教堂中的那座，另一座则在内堡后方的山岩上，偶尔会从中冒出浓烟，所以被金瀑城的居民们称为‘烟熏塔’。
“虽然这片土地上原本没有城市，却仍旧盘踞着一个古老而邪恶的炼金术师家族，他们的名字已经被遗忘了，不过有记载他们的家族徽记，是一块只有眼睛部分露出来的白色面具。”
听见喀狄娅的描述茜莫肯愣了愣，因为她回想起康汀先生好像也有一块一样的面具。与此同时喀狄娅继续说道：“这个古老而邪恶的家族从附近的聚落中掳走活人，用以进行邪恶恐怖的仪式或实验——”
茜莫肯皱起了眉头，因为她对于这种做法颇为疑惑：在王国并没有人信奉得有这样的神明，活人祭是从王国开国以来就明令禁止的，也许这是发生在王国建立之前？亦或者……那些家伙便是传说中的邪教徒？
“——普林家族坐着船来到了这片土地，他们在居住在北吼湾的海民与居住在风之谷的土著的恳求下，集结起了血亲与勇士，朝着这里——如今的金瀑城所在的哦地方，发起了进攻，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最终杀死了那个邪恶的炼金术师家族的首领，解放了这片土地上饱受欺压的居民。最终我们的家族选择了这片曾经的邪恶家族所在的土地建立了金瀑城，因为这里可以同时最快的抵达风之谷、还是北吼湾，悬崖的下方便是长谷湖，这里还土地肥沃、地势险要，我们的家族在这里将瀑布作为了我们的徽记，并建立了现如今的金瀑城，城市的建立花费了数代人的精力，不过也终于是建成了这座‘从未沦陷过’的城市。”
说完喀狄娅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我对我的家族感到很骄傲。”
“激动人心的故事，喀狄娅小姐。”茜莫肯微笑着回答道，但她马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不过……能否详细的描绘一下关于那场与邪恶的炼金术师家族的战斗吗？”
喀狄娅稍微愣了愣，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关于那场战斗的描述其实并不多，但是我父亲的书架上有一本古老的书籍，据说是曾经的金瀑城公爵从灯塔城请来了大学士编写的，关于金瀑城的历史，我并没有看完那本书，但是却清楚的记得里面关于这场战斗的描述。
“据说那个邪恶的炼金术师家族是一个古老的巫师的后代，也就是那个建立了两座石塔的巫师，那场战斗在一个雨夜发生，普林家族与海民、土著的军队朝着炼金术师家族发起了偷袭，虽然成功的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残忍的炼金术师家族马上反应了过来，双方发生了厮杀，最终以普林家族的惨胜为结局。”
“他们如此强盛吗？明明遭到了偷袭却还是能够杀掉联军的这么多人？”茜莫肯惊讶的问道。
“也许是吧，”喀狄娅点了点头，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毕竟在我们家族来到这片土地之前他们一直欺压着附近风之谷中的土著与北吼湾的海民，想来应该还是有一定的实力的。不过……”
“不过什么？”茜莫肯好奇的问道。
“关于书中有一段记载，我觉得不可靠，于是便没有说……”喀狄娅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不过现在想来，既然巨怪都出现了，也许是真的也说不一定……”
“那是什么？”茜莫肯轻声的追问道。
喀狄娅思考了一下，然后才抬起了头来：“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你们与那些佣兵是一伙的吧？”
“是。”茜莫肯连忙点头。
喀狄娅点了点头：“那就行。书中记载说，那场战斗中，沉睡的巫师复苏了，并协助邪恶的炼金术师家族攻击了我们家族的军队，这才导致了那场战斗的惨烈损失。”
“巫师……复苏了？”茜莫肯愣住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一边的赫米也带着惊讶神情的抬起了头来。
“没错，巫师，”喀狄娅点了点头，然后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书桌还强调了，那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巫师’。”
“唯一的巫师？”茜莫肯思索着这句话的含义。
“不过这种古老的书籍上的内容估计连我父亲他们都不知道，”喀狄娅摇了摇头，“他们都相信魔法早就消失了，所以并不在意这些古老的字句。”
这是喀狄娅发现了身旁坐着的盲眼少女脸上的奇怪神情了，于是便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那是……真的吗？”赫米小声地问道。
“什么？”喀狄娅显然没有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唯一的巫师，帮助邪恶的炼金术师杀害了许多人。”赫米的声音还是非常的小，不过她们都听得真切。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喀狄娅坦诚的摇头道，“毕竟这差不多是快五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谁知道呢。不过我想应该是真的。”
“为什么这么觉得？”茜莫肯问道。
喀狄娅思索了一下：“嗯……应该是直觉吧。我总觉得这个巫师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喀狄娅又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赫米，然后问道：“为什么你会关心这个？”
她看见少女咬了咬嘴唇，似乎在纠结什么一般，最后她还是小声地回答道：“因为我见过他……他自称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巫师’……”
茜莫肯的脑海中几乎是一片空白，她慌张的想到：“是谁？在哪儿见过的？为什么我不知道——”不，我知道，她忽然想起来了，她在康汀先生身旁看见的那个鬼魂，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赫米在房间内跟那个鬼魂学习了什么东西……
而喀狄娅的反应让得房间内的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两个高大的女仆都忽地站起了身子来。只见她从床沿边上站了起来，然后忽然抓住了赫米的两个肩膀，茜莫肯是第一次见识到她这么失态的模样。“在哪儿？！你在哪儿见到的？！”茜莫肯看见喀狄娅的脸上带着怒色，她大声的冲赫米问道。
茜莫肯也站起了身子来，她想上前阻拦，但赫米却轻声地说道：“没事的，茜莫肯姐姐。”
“我问你在哪儿看见的？！”喀狄娅用力的摇晃赫米的肩膀，害得茜莫肯紧张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不是一个男人？是不是一个脸上带着假笑的男人？！”
“是一个老人。”赫米轻声的回答道，茜莫肯看见喀狄娅的身体为之一僵，稍作停顿之后她松开了赫米的肩膀，然后后退了两步，而赫米还在继续说道：“他自称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巫师’，我觉得他并没有撒谎。”
“没有撒谎？”茜莫肯听见喀狄娅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奇怪，“没有撒谎？难道你看见了鬼魂吗？”
而赫米没有再回答，只是沉默。
喀狄娅发出了低低的笑声，茜莫肯觉得她此刻的表现非常奇怪，与刚才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就像是忽然发了疯一般，她又重新做到了床沿边坐下，愣了几秒之后又重新爬上了床躺下。茜莫肯看了一眼那两个高大的女仆，然后又看了看喀狄娅。
“喀狄娅小姐？”茜莫肯紧张的呼唤道。
“够了……”茜莫肯听见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把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已经够了。带她们出去，我已经不需要她们陪我了。”
茜莫肯愣了愣，她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那两个高大女仆，她们已经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她们走了过来。“请吧。”一个高大的女仆朝着门的方向做了一个手势，茜莫肯自觉的站起了身子来，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然后伸手将赫米手中的杯子也接了过来放下，她发现赫米基本一点都没有喝。接着她便扶着赫米一起朝着房间的出口走了去。
“小姐，我该带她们去哪儿？”茜莫肯听见身后的另一个女仆对着趴在床上的喀狄娅问道。
“从哪儿来的送到哪儿去。”喀狄娅的脸始终埋在枕头上，所以茜莫肯没办法听得太清楚她的语气。房间内马上又变得沉默了起来，茜莫肯能够听见远处传来的声响，她忽然想了起来，此刻外面正在进行着战斗。
那个高大的女仆转过身子来，神情严肃的看着茜莫肯与赫米，显然是在头疼该把她们怎么办，这时茜莫肯谦卑的说道：“请带我们去找艾瑟兰女士吧。”
两个女仆对视了一眼，然后那个带她们来到这里的高大女仆点了点头，然后率先离开了这喀狄娅的房间，而茜莫肯与赫米则跟在她的身后走了出去。
但当她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茜莫肯听见身后传来了喀狄娅的声音。“等等！”她听见喀狄娅带着鼻音的声音。
“是，小姐。”茜莫肯想要转身，却被喀狄娅制止了。
“不要转过身来，”喀狄娅马上慌张的叫嚷道，“在那里听着就好了。”
“是，小姐。”茜莫肯轻声回答道。
“他……怎么样了？”喀狄娅犹豫的问道。
茜莫肯马上便知道了喀狄娅说的是谁，她沉默了一秒，然后平静的回答道：“他正在战斗，小姐。”
接着便又迎来了一段长长的沉默，茜莫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离开，身后的喀狄娅也没有出声，于是她便扶着赫米，背对着喀狄娅站在门口许久。许久之后，茜莫肯听见喀狄娅的声音：“帮我告诉他……”
“什么，小姐？”在喀狄娅停顿住之后，茜莫肯问道。
“不，没什么。带她们离开吧，”茜莫肯听见喀狄娅又将脸埋进了枕头里，“对她们客气点，你们都出去！”
等到房屋里的脚步声消失、门关上之后，喀狄娅又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脚步声渐渐地远去，她有听见了窗户外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厮杀声。
战斗吗？喀狄娅想到，但是……
“救救我……”喀狄娅低声的对着枕头说，泪水刚刚涌出眼眶就马上被枕头给吸收。
窗户外面，黑暗仿佛在涌动着，没有一丝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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