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宴（下）
“瞎了，因为一场病。”赫米怯生生的回答。
“请问先生，您是来祷告的吗？”乔尔看见了一丝温怒闪过年轻修女的脸，她警惕地望着乔尔，跨了一步挡在乔尔与赫米中间，“如果不是的话，请回吧。”
“艾露……去哪儿了？”乔尔几乎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他却仍旧怀揣着希望，也许……也许她就在下面的修女的房间内睡觉呢！
“妈妈？妈妈她……”赫米没有马上回答，她抬起头想要看向乔尔，那一双褐色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你认识我妈妈吗？你是谁？”
我是你的父亲。乔尔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但他只是握紧了拳头，没有作答。
“死了，艾露死了。”茜莫肯修女一把抱住了身旁的赫米，像是想要保护幼崽的母兽一般朝乔尔露出了威胁的眼神，“知道了之后，如果满意的话就赶紧离开吧。别再伤害这个孩子了！”
如果说世界上有谁会伤害这个孩子的话，我会第一个杀了他。乔尔几乎想咆哮道，但他却只能无力的退了一步，艾露死了，赫米也……乔尔只觉得一把刀在自己的胸口中搅动。“我……告辞，”艾露，艾露，赫米，“我……我会……再来的……”艾露，不，不，不，艾露……
“我会……”乔尔转过了身，“再来的。”我保证，赫米，我保证。
乔尔失魂落魄般的来到了教堂的大门前，他知道身后茜莫肯修女还在望着他，赫米也是，虽然她再也看不见了……乔尔痛苦的伸手去推门。“先生！”赫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乔尔推门的手颤抖了一下，“先生！”
乔尔没有作答。“先生，请问您叫什么名字？”赫米大声喊道，稚嫩中带着一点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堂中回荡着，“请问……您叫什么名字？”这一次大喊似乎花光了她的力气，也让乔尔的心碎掉了。
“康汀……叫我……康汀就好了。”乔尔说完，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大门关上之后，茜莫肯修女才松了口气，她弯下身温柔的对赫米说道，“好了，赫米，他已经走了。不要担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诸神也会。”茜莫肯修女伸手去摸了摸赫米的脑袋，她的头发摸起来很舒服，但此刻她却更在意另一件事，“赫米？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茜莫肯修女注意到赫米的表情有些奇怪。
“康汀……”赫米喃喃道，茜莫肯修女看见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自从一年前她的母亲去世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坚强的女孩哭过了。
此刻茜莫肯修女有些不知所措了，“赫米？到底怎么了？”她紧张的蹲了下来。
“茜、茜莫肯修女……”赫米带着哭腔说，“我听妈妈说过……爸爸、爸爸以前的姓氏……就是康汀……”
……
乔尔离开教堂之后，外面的雪已经吓得更大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灰、白、黑三种色彩。乔尔想起了阿尔卑斯给自己的铁灯笼还在教堂里面，但他并没有打算回去拿了。他走下了阶梯，雪已经积得越来越高了，但乔尔此刻已经不再在乎这些了。
下吧，下吧，把这个世界都用雪盖上吧。乔尔失魂落魄的走着，他的脑海中只剩下艾露的样貌，艾露的眼睛，艾露的头发，她的笑容，她的……
乔尔只觉得什么前方的天地混为了一团，但乔尔还是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但他也不想就这么停下站在雪里。风越来越大了，离开教堂广场之后，走上了斜坡路，路旁的铁灯笼被风吹得吱嘎作响，结冰的玻璃后传出的火光也剧烈的摇曳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风雪的肆虐让乔尔的四肢都没有感觉，他双手抱胸没在风中瑟瑟发抖，腹中的微热是之前喝的蜜酒。酒，乔尔想，我需要酒。
乔尔艰难在雪中前行，积雪已经没到了脚踝的高度，大雪还在下着，乔尔抬起头，远方的猎矛厅已经看不真切了，但是它打开的大门传出的温暖火光还是能看见的。也许还没走到那里我就冻死了，乔尔阴郁的想着，冻死了就能见到艾露了……可是赫米……我不能再抛下她了。
“嘿！那边的家伙！”风雪声中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呼喊声，乔尔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在老墓地的围墙外面，接着乔尔看见了守墓人小木屋的门开着，一个佝偻的身影在朝他挥手，“嘿！伙计！雪越下越大了！要不要进来躲躲？”老人又朝他大喊道，声音几乎被风声盖过，但是乔尔还是听见了。
乔尔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转身走向了老墓地的大门，推开了没锁的铁栅门，然后走了老墓地。老墓地内的路也是铺石路，但是却没有撒盐，人们不常来这里，以至于地面已经积满了雪，乔尔分辨不出哪里是路，只能根据道路两旁的墓碑来判断。乔尔抬头时，发现守墓人小木屋的门仍然开着，里面透出温暖的火光，只是老人显然已经进去了。乔尔艰难的来到小木屋前，然后走了进去。
小木屋里面非常的暖和，还有着石砌的壁炉与烟囱，壁炉里面的木头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小木屋非常简陋，但是里面却让人一点都想不到外面是一片墓地。木屋开了一扇窗户，对着教堂广场，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能看见它的方尖顶，木屋内还有一张小小的圆木桌、两把椅子和一张床，老旧的木地板上铺满了干稻草，墙上挂着一副弓箭，一个大酒桶靠在门后，此外还有两个柜子。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大，但实际上也很拥挤。
“把门关上吧，外面冷得很。”老人正坐在两把椅子的其中一把上，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是个瘦老头，皮肤被晒得黝黑，头上没有头发，脑袋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发皱的鸭蛋，他穿得很单薄，全身上下只有靴子是冬装的厚靴子。“请坐。”老人示意乔尔坐下，圆桌上摆了两个被擦等锃亮的马克杯，“来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乔尔稍微迟疑了一下，但是最终他没有拒绝，坐下之后他端起了酒杯。酒杯里面是蜜酒，看样子是从维亚爵士的酒窖里拿出来的，不同于宴会上的蜜酒的是，这是煮过的蜜酒，里面加了一点点香料与葡萄干，这样的热酒喝下肚去能很有效的驱走寒冷。艾露煮的啤酒也很甜美……乔尔昂起头猛灌了一大口。
“这么喝酒的，要么是呆子，要么是失意人，你属于哪一种呢？”老头问道，他没等乔尔回答，便自己也喝了口杯子里的酒，“这桶酒是维亚爵士给我的，香料和葡萄干也是，而且以前我的木屋里没有壁炉。”
乔尔看了看地上，“铺这么多干稻草，小心被壁炉的火星点燃。”乔尔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我知道。”老人寂寥的说。乔尔放下酒杯看向了他的眼神，他望向了墙上的弓箭。“发生了什么事？”乔尔问。
“我儿子死了。随着维亚爵士出去对付雪强盗，据说是被一个雪强盗用斧子劈开了脑袋。”老人语气中带着漠然，那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因为老人既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自豪，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哀。“之后维亚爵士补偿了我，壁炉，美酒，还有蜂蜜与火腿，不过那两个都被我吃光了。”说着老人喝了一口酒。
乔尔回想起了在战场上看见的那具年轻卫兵的尸体，以及他那双满是恐惧的淡绿色眼睛。“他这世是勇者，来生也是战士。”乔尔用火炉之主的祷告词回答道，说着他又喝了一口蜜酒。煮热的蜜酒很快便让乔尔冻僵的身体感觉到了暖和。
“可惜来生我不是他老爹了。”老人寂寥的笑了笑，然后摇着头喝了一口酒，“他是个好孩子。”
乔尔不知该怎么作答，只能陪着老人沉默的喝酒。艾露……乔尔的心又是一阵绞痛。
外面的雪似乎越下越大了，老人抬头看了看窗外。“看样子今晚上你只能在这里挤一挤了，这么大的雪出去可是会被冻坏的。”老人喝光了酒杯里的最后一口酒后说道。乔尔的酒杯也早就空了，虽然这点酒不至于喝醉，但是暖身子却绰绰有余了。
这时想起了敲门声，老人皱起了眉头，“这种时候谁会来？”说着老人便站起了身子来去开门，当他打开门之后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请、请问？”乔尔听见老人似乎非常的惊讶，他也站起了身子走了过去，看见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急冻的艾蕾雅，她穿着那一身洁白的贵族冬装，手中依着那根奇特的法杖，也难怪老人会惊讶。
“打扰了。”艾蕾雅有礼貌地对老人说，“我是来找我的同伴的。”
同伴？乔尔皱了皱眉。“同伴？”老人转过身看了看乔尔，“是、是这位吗？”乔尔这才发现，老人似乎因为他所穿的衣服而以为他是维亚爵士的仆人了。“正是。”艾蕾雅说着，她的视线与乔尔的视线便对上了，“乔尔，走吧？”那是一双冷静的眼睛。
她有事找我？乔尔暗自想，虽然乔尔现在完全不想管这些，但是看艾蕾雅的样子自己是不跟她走的话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知道了。”乔尔对老人说，“多谢款待了。”说完，乔尔便越过老人走出了小木屋，艾蕾雅也直接转身朝老墓地的大门走去，乔尔跟了上去，老人目送他们离开墓地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木屋里。
乔尔跟着魔法师走出了老墓地的大门后，她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来，“能不能谈谈？”
“不太想。”乔尔回答，“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还在一个队伍里面，都可以知道对方所在的位置。”艾蕾雅透过风雪与挂在老墓地的围墙上的铁钩上的灯笼里散发出来的微弱火光，看着乔尔的眼睛，“你不知道这些对不对。”
“我不太懂你们的魔法。”乔尔如实回答，寒冷又开始回来了，但守墓老人那被热蜜酒还是起了作用。
“你管这叫魔法？”艾蕾雅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但此刻乔尔根本不在乎这些。“能不能先离开这该死的地方，雪越下越大了。”乔尔抱怨道。
艾蕾雅沉默了，乔尔皱着眉回过头去看她时，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看。“你不是RP玩家。”她肯定地说。
“对，我不是。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满意了吗？”乔尔只觉得怒火开始随着酒精冲上他的大脑，“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记得这个吗？”急冻的艾蕾雅将法杖上用已经褪色的好运兔脚取了下来，展示给乔尔看，“这个是一年半以前我从你那里得到的。”乔尔望着那个好运兔脚，没错，这是艾露的做工……艾露……
乔尔盯着好运兔脚，脑中闪过与艾露一起生活的一幕幕。“没错，这是我妻子做的。”乔恩承认。
“冷溪镇遭到洗劫后我有回去过，他们都说你死了……”艾蕾雅握紧了手中的好运兔脚，“我问过所有人，冷溪镇幸存者、冷石镇的人，甚至是其他的玩家，他们都说你死了，我还去了你的墓前确认过。”
乔尔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眼睛这个有着苍蓝色的冷静眼睛的女法师。她知道了。乔尔冷冷地想，她知道我是不眠者了，只要她说出去，我就会被烧死。到时候赫米就……赫米……
“现在你复活了，还变得和……玩家一样？为什么？”艾蕾雅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这是……什么BUG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新补丁？新活动？”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乔尔冷冷地说，“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但如果你说出去……”
“你就会被处以火刑，”艾蕾雅挑了挑眉头，她那双冷静的眼睛仍旧盯着乔恩的脸，“我知道你们的律法，不眠者会被处以死刑。”接着她又顿了顿，“不过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说着，她将握在手中的好运兔脚递给了乔尔。
乔尔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看着艾蕾雅，他伸手接过了艾蕾雅递过来的东西。无论乔尔真正相信与否，他现在也只能选择相信她。
“作为帮你保密的代价，这个让你帮我保管，以后我会回来拿的。”急冻的艾蕾雅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或者说……有人来帮我取。”
乔尔望着手中的好运兔脚，视线再难以移开，艾露，“你要去哪儿？”
“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前往遗孀山脉。”急冻的艾蕾雅说，不过这一次她是在队伍语音中说的。现在的“队伍”中只剩下了艾蕾雅、乔尔、小乔、阿尔卑斯、铁拳与奥拉夫，其他的几个佣兵在一抵达冷石镇之后便退出了队伍。
“你确定？”奥拉夫诧异地问。
“上个补丁之后雪强盗便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铁拳沉声说道，“一个人去遗孀山脉无异于……”
“送死，”这次是乔尔说的，“现在还在下雪，这么大的雪没有两三天是停不下来的，如果这时候前往遗孀山脉那就等于是送死，就算是雪强盗也不会在暴风雪的天气里去劫掠。”
“艾蕾雅可以等雪停了再去啊。”慕小乔的声音听起来醉醺醺的，“而且胖子爵士不是还要开启地图任务吗？”
“如果等地图任务开启就来不及了。”艾蕾雅苦笑一声，她又看了看乔尔，“雪停之前维亚爵士都不会有什么动静的，就算等雪停之后，维亚爵士召集士卒也会花不少时间。而且……”
“而且到时候白玫瑰就会赶来了。”阿尔卑斯淡淡地说，“不止是白玫瑰，很多佣兵也都会为了这个地图任务赶过来。”
“到时候可就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了。”铁拳若有所思的说。
“艾蕾雅是有什么特殊任务吗？”奥拉夫疑惑的问。
“算是吧。”艾蕾雅说着向前走去，走了两步之后她又示意乔尔跟上，虽然乔尔阴沉着脸，但还是跟了上去。“不过这个任务的风险非常之大，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回来。”
她是打算去赴死吗？乔尔皱着眉头想，但同时他的内心一个阴暗的声音又说道，这样也好，这样她就可以把我的秘密带进坟墓里去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去啊？”慕小乔惋惜的说，“这么好的号，就这么送掉不是可惜了吗？”
“因为实在是机会难得啊。”艾蕾雅回答道，说着她又回头看了眼乔尔。他们是顺着铺石路走，即便是撒了盐的路此刻也开始被雪覆盖了，乔尔的身体又开始发抖了，踩着雪的脚也被冻僵了。
“机会难得？”奥拉夫停顿了一下，“等等，难道艾蕾雅你是想去找……”
乔尔听过那个故事，那是遗孀山脉的诸多故事中的一个：传说在深秋之际，会有一名萨满进入遗孀山脉深处的古老祭坛，举行血腥的仪式，祈祷雪山之神降下暴风雪，而这场暴风雪之后，遗孀山脉的寒冬便来临了。
“寒冬萨满。”乔尔替奥拉夫把他想说的话说完了，“你想去找寒冬萨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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