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海上绝响（1）
【里德新历590年-寂静之海-灰海海域】
“最后一波要来了。”
劳杰特低沉且略带叹息的声音仿佛亘久回荡的悠长钟声般在翘角丛犀号的指挥室内传响。经过四轮的对射之后，翘角丛犀号已经弹尽粮绝，35门自动防卫舰炮也都被钻过弹幕的流弹所摧毁。
根据刚刚的报告来看，前方的奇剑鱼只损失了一艘，后方的八艘垒龟在鱼雷战中仅剩两艘。纵使伤亡惨重，翘角丛犀号舰队群也未能突破进火海王之怒瞳的第一道防线内，因此也几乎可以宣告刺刀行动的失败。
“请转告神徒司，”劳杰特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墨和巴托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神官，他这也才发现原来神官的长相就和普通人别无二样，“没能为空中部队提供准确的火力网坐标，我很抱歉。两位神官——”
劳杰特还没说出口的话被骤然响起的蜂鸣警报声打断，可在如此紧张的红光闪烁之中，操作台前没有一个人像之前一样紧锣密鼓的操作着，只是呆呆的看向两位神官这边，就像被悬挂在屠宰台上的牲畜一般，等待着命运屠刀的降临。
“愣着干什么！满左舵规避，通知前方奇剑鱼将所有逃生艇放出，拦截鱼雷！”左景咆哮起来，他湿润的眼眶被红光照耀着，闪烁着让在场所有人都心悸的黯淡光芒。
劳杰特轻叹一口气，拍了拍左景的肩膀：“够了，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你说的够多了就是消耗了敌方一点弹药然后当活靶子吗？”左景用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呵斥着与自己相处了很久的默契搭档。他心里当然也明白翘角丛犀号在这一场战役中的战略地位就是死子，用来打响第一炮的牺牲品而已。被选中作为“荣耀先锋”的那一刻，他与劳杰特还有这舰群上的几百名士兵都忍不住的失落和难过。可如今既然来到了战场上，就算只是作为被遗弃的棋子，不也应该拼尽全力的为自己的信念而战吗？
“照他说的做。”巴托斯双手抱在胸前，看向左景的眼神里情绪复杂。
巴托斯见所有士兵仍然一脸疑惑的看向自己，便往前一踏，踩在了虚空中，一步步走到了指挥室最前方的玻璃前，在他的脚底荡漾着与水波相仿的涟漪：“我无法为你们创造一个奇迹，但我可以为你们开辟出一条最后的冲锋之路。”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像是得到了指令一样，开始忙碌起来。指挥室的通讯突然被接通，显示的联络人是奇剑鱼舰群的总指挥【波尔多】。
“舰长还有各位船员们——”
波尔多的声音有点哽咽。
“时间不多了，我就长话短说。”
从背景音里可以听到急促到几乎要连成一条直线的警报声以及嘈杂的人声，并且从仪器的提示音可以判断出，奇剑鱼舰群离导弹群已经很近了。
“能和你们在翘角丛犀舰群里共处，真是太——”
通讯中断，紧接着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与海浪的波动从前方传了过来。剩下的五艘奇剑鱼都在波尔多的指挥下化身人肉盾牌，为翘角丛犀号挡下了海里致命的鱼雷。
巴托斯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坚毅的劳杰特与左景，用神言与两人说道：“我违反神徒司的命令为你们开辟出一条通道将你们送进火力网里。但因为远离兰茵汀本土，我能够调用的信仰之力有限，所以境界神解不会维持太长的时间，你们抓紧时间。”
随后巴托斯看了一眼墨，墨也明白巴托斯的意思，微微鞠躬后就转身离开了指挥室，显然他将会是第一个弃船逃生的人。他的使命并不是跟随翘角丛犀号一起死在火海王之怒瞳的火力覆盖之下，而是监督翘角丛犀号完成自己的必死使命。此刻尘埃落定，他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意义，就乘坐早已准备好的快船尽快回到后方的总指挥舰船上。
“各单位准备！”劳杰特根本没有理会墨，而是对着通讯器嘶吼起来，“准备在海洋神的神迹之中，迎接光荣的牺牲吧！让我们在这片海域上，留下我们最壮烈的绝响！”
巴托斯身边开始涌现出无数刺眼的金光，面前足以抵挡最大当量炸弹的玻璃在波动共振中碎裂成粉末。顷刻间，爆炸的硝烟混合着咸湿的海风灌入了指挥室内，湿冷的空气也迅速钻进了所有人体内，温度表上的数字开始迅速降低，呼啸的风声也把警报与仪器的嗡鸣全都吞没。
刹那间，翘角丛犀号的总指挥室就回到了最自然的海上环境中。
由于气压的极速变化，许多士兵的眼球都开始充血，不少人的鼻内毛细血管破裂开始流出大量的鼻血。还有许多人都被强劲的风压吹得翻倒在地，只能扶着两边的把手勉强站起来保证面前机器的运作。
“天之水。”
巴托斯整个人悬浮着飘出了指挥室，来到碧海蓝天之间，他犹如一片闪烁着金色光辉的树叶，在蔚蓝与苍茫之间翻飞舞动。
“落海之极。”
“波渊。”
金光如倒悬之瀑，自翘角丛犀号的周围海域拔地而起，巴托斯整个人沐浴在金光之中，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通体透明，只有枪尖为乳白色的三叉戟，在他的脚下，金光开始迅速往周围的海域蔓延，金光之外是被炮火残屑以及泄露油污所污染的灰色海水，但金光之内的境界神解领域中却是湛蓝无比，宛如蓝色宝石般的澄澈海面。
在他的脚下，出现了一小块仅容站立的小屿，翩然落定的一刹那，领域内原本波涛汹涌的海面全都静如平镜。
“境界神解，【沚】。”
在弹幕进入杀伤范围前，沚的领域范围恰好将所有导弹都笼罩在内。一秒之后，下方原本没有丝毫波澜的海面突然如沸腾一样躁动起来，然后无数水柱冲天而起，在波动的影响下高频震动着，犹如一把把锋利致命的水刃，刺入导弹之中。
翘角丛犀号同样也进入了沚的范围之内，没有了海风的压力，指挥室里暂时恢复了平静。他们看着面前比庆典日还要盛大的烟花演出，一时间有些恍惚。那听不见爆炸声也感觉不到爆炸波的爆炸在前方的天空中毫无间断的发生着。
直到这个时候，劳杰特才明白人类与神的真实差距，他也才明白为什么神官不能在这场战役中过早的出手。虽然是极具杀伤力的作战单位，但同时也是具有极高战略地位的重要棋子，如果过早暴露，不仅会暴露战略部署，更容易被对方针对性的设置战术。
“海洋神巴托斯——”左景对面前的震撼景象感到无以言表，只能惊叹神官的强大。如果这群神全都投入战争之中，与艾德佩尔那一批神战斗，将会是怎么样的场景？
那一定是一场盛大的演出，是一场既震撼又壮烈的战斗史诗，也是一场普通人类望而兴叹并会丧命之中的末日序曲。
“能够控制波动的神息性质，没想到竟然可以控制这么大范围的海水，简直就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某个副官也同样在感慨，虽然他手上仍旧在键盘上飞舞，可眼神无论如何都离不开爆炸火光之下，那个浑身金光，站在小屿之上的神祇。
“小心！”
就在众人惊叹之际，巴托斯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等众人反应过来，数十枚大当量导弹不知为何穿过了水刃的切割，朝着翘角丛犀飞了过来。
没有任何余弹的翘角丛犀只能坐以待毙，看着飞弹裹挟着死亡飞驰而来。
巴托斯操纵的高频水柱不停在飞弹尾部升起，在前方升起的水幕也只是击破了几枚最前方的导弹就消失了。巴托斯不得不将大部分的精力和力量放在阻挡前方的导弹群上，这些漏网之鱼已经进入了射程尾迹，速度几乎达到了几倍音速，他已经无力全都拦截下来。
“信号弹，信号弹！”
左景立刻做出判断，要求控制信号弹的副官把所有的信号弹都释放出去用来阻挡导弹。
来不及多加思考，副官立刻调整了角度后，按下了信号弹的发射按钮。
刺眼的红光在没有任何遮挡的情况下爆发，信号弹剧烈燃烧后发出的亮光将所有的人眼睛都灼伤，就算是在爆炸的同时闭上了双眼，仍然感觉眼前亮如白昼，脑内的神经几乎都要被烧断。
紧随而来的就是不可遏制的眩晕和恶心，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干呕起来。
等不适感在一分钟左右之后散去，众人才发现值得庆幸的是，所有导弹都被拦截了下来。
可没来得及感到开心，雷达上显示出海面之下，正有许多飞速接近的鱼雷。火海王之怒瞳的领导人似乎对时间差攻击很在行，在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空中之后，他又发射了一轮潜火鱼雷。
“侧向闪避！侧向闪避！用船尾去接，把损失降到最低！”劳杰特大喊起来，与此同时，指挥室里所有人都因为船只巨大的转向力中倾斜摔倒，钢铁船身发出了阵阵哀鸣，似乎要经受不住如此剧烈的扭动。
翘角丛犀号整体船身都已经完全横向，鱼雷的距离仅剩500米左右。
400米。
300米。
“舰长。”突如其来的呼叫让劳杰特浑身都颤抖了一下。
这是来自后方垒龟的联络。
通讯那头的声音坚毅无比：“一定要完成任务。”
“在冥界见，父亲。”
“艾斯！”劳杰特这一声爱子的昵称撕心裂肺，在一旁冲天的炮火声与震动之中也显得尤为哀切。垒龟的副指挥官就是他的长子，原本他在这一次行动前劝说艾斯不要一同前来，但艾斯却以军人不可以临场退缩拒绝了。
能与父亲一起战死沙场，也算是儿子最后一次尽孝。艾斯这样对劳杰特说道。
爆炸的余波掀起了阵阵波涛，就算是庞大如翘角丛犀号，也在这股强大的波动中上下起伏，几乎要失去平衡。
最后两艘垒龟最终以正面迎击后向左右两侧满舵转向的方式拦下了所有潜火，同时也没有阻挡在翘角丛犀号的前进路线上。在支离破碎的船体逐渐沉入海底的时候，劳杰特还幻想过在指挥室的位置能够燃起手持式的信号烛，为自己带来长子幸存的好消息。
可一直到翘角丛犀号重新调整航行方向，驶过只剩钢铁碎片的垒龟时，也没有任何信号亮起。
面对这堆残骸，指挥室包括所有舰船成员都沉默的行礼，送别这群勇敢无畏的战友。他们心中开始翻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
他们憎恶将同伴击沉的艾德佩尔的敌人，也怨恨让自己来送死的神徒司奥格丁。他们想要拿下这场战争的胜利祭奠故去的战友，也开始怀疑这一场打着和平名号的入侵行动是否真的是正确的。
在后人书写历史的时候，他们该是如何被记录？是甘为玉碎的新世界奠基者，还是莽撞失败的可耻入侵者？
只是现在思考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满目残骸中，这几千英魂的嚎哭岂是这些可笑的正义论调能够平息的？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抚平的哀痛，冠以冠冕堂皇的名头，都只是后人或是当局者用来安慰自我的开脱。
“这一轮结束后，我会用最后剩下的信仰之力为你们开辟出一条通道。”
巴托斯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似乎也因为大量同胞的牺牲受到了触动，声音颤抖着，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能够控制住任何波动的海洋神，在这一刻也难以控制住自己情绪的波动。
“翘角丛犀号舰群，全速前进！”
在劳杰特充满豪气的命令中，仅剩一艘的翘角丛犀号推开奇剑鱼与垒龟的碎片残骸，孤独的行驶在这片硝烟弥漫的海域中，因为爆炸卷起的滚滚浓烟之中，钢铁巨兽划开无法被污染的清澈海水，朝着前方的灰色海域极速前进。
当翘角丛犀号从小屿旁驶过时，指挥室内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神官屹立在自己领域的唯一岛屿之上，但身上没有高高在上的威严也没有睥睨傲视的神性。
目光相接时，巴托斯缓缓低下脑袋，对劳杰特以及剩下的众人行了一个告别礼。
“再会，兰茵汀的英雄们。”
那一刻，翘角丛犀号航向前方的海域开始下沉分开，两边的海水犹如两堵隔绝世间一切之物的高墙将旁边的海水分开，中间那一条清澈的海域上充满了强劲的波动。
在翘角丛犀号的后方，沚的领域逐渐瓦解，仿佛是翘角丛犀号的尾迹正将清澈的海水抹去，露出了原本满是残骸，油污弥漫的灰色之海。从上方远远看去，孤独的钢铁巨船就像一枚拉链的金属锁头，缓慢褪去了神迹的伪装，还原了战争本来的残酷面貌。
波动的加持下，翘角丛犀号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刺入了火海王之怒瞳的第一火力网。
几分钟后，火光骤起，自爆的翘角丛犀号在不曾有人到达过的海域上燃起了一个显眼的信号标，同时也奏响了灰海上壮烈一战的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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