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他杀与重生

　　天梯宇是一个奉献多过索取的地方，原莱放下戒备开始慨叹，不妥当的是，有的人将人们摒弃且不愿轻易提起的仇恨也分享出来，原莱的心中充满不明的火气，甚至有一个‘你想置我于死地不妨我先送你归西’的想法。

　　死不相容的姐弟暂时休战了，美兰拼命的往天梯宇的方向跳跃，鞋子反而成了他的累赘，首先紧张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不能让鞋子肮脏半分，粘到一点红泥都会让他变得神经兮兮，这份神经质就像从娘胎里带来的，让他害怕红沼泽，而他深邃的精神领域中有一个东西受到红沼泽的吸引，他不自主地迷恋一个令他时而恐惧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的不甘心处，一味向恐惧挑战。

　　“我们应该想办法制服四帮，停止杀戮是和平谈判的先决条件。”

　　“你小的时候容易冲动，长大了沉稳不少，用你聪明的脑袋赶快想个好办法吧，纠纠缠缠的是仇怨不是爱情，我可不想跟他牵扯太久。”

　　“天时地利人和合力，才能助我们成就一件又一件事，天海，如果你能超脱人的生命，那么请你也超脱人的魂灵。”原莱仰头望着天海，月亮轮转到红沼泽的上空。

　　“常昨！拜托你一件事，除了你天梯宇没人能办到的事。”常昨接住原莱扔过来的锄头把儿，“尽我所能，请你放心。”常昨跳起来乘着马蹬车向红沼泽遥远的天地进发。

　　“我想起来啦！我想起来啦！你，你，还有你！你们！我想起来了！”美兰突然停下回头指着他们三个人，伸手抹掉脸上的红泥，转身跑进沼泽的深处，一个趔趄告别了恐慌和恍然大悟的惊奇之感，绝望地借助红沼泽上层泥水的浮力扑腾了一阵，木籽以为他要彻底掉进去，放弃了营救他的想法。

　　原莱凭借自己年轻的勇气离开和木籽组建的守卫联盟，跳出圆形阵地奔向美兰，四帮不再追击，胜券在握一般，在躯体之间跳来跳去玩耍起来，等着看一出好戏。

　　“还好，我们不会把他挖出来。”四帮跳到距离木籽不远的地方，庆幸自己没有挖到美兰这么滑稽的婴儿，实际上，他们真该守在这里挑选一个拥有聪明的脑袋、敏捷的身手的躯体，在他沉沦的地方做个记号，下次来挖。

　　“我也不想要这样的儿子，死像个蠢蛋。”能够举起刀互相砍杀的两个人不可能没有相同之处，如果说没有，一定是旁观者站偏了位置，错误起码一人占一半，一个错，一个误。

　　光明胸怀芥蒂不肯向黑暗让步，无奈红沼泽外围的钢索之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即便生活了上千年的木籽和四帮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每次在厕所排队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几个人。

　　四帮注意到了围观群众，却没有注意到上天的变化，轮盘上的白天和黑夜像太极图似的转动，夜幕降临的钟摆更加急促，除了天上的白月，周遭昏暗的让所有人啧啧称奇，原来黑夜如此骄傲，没有人们的供奉，一面也不愿与你相见。

　　“黑夜啊黑夜，我该爱你如白日，未见眸子的神秘，你蒙了一层洁白的面纱，恍惚的我以为晦暗了你的容颜，实不知你绝世的妩媚。”原莱对着天海唱着听来的诗，脚下的美兰已经陷进去左半个身子，旁边堆起的烂泥是原莱最后的挣扎，如果美兰不放弃，原莱会继续挖下去。

　　“我汗颜！对以往的我。我羞愧！对现在的我。当你彻底闭上双眼不再看我之后，月亮和星星也不再看我，当你彻底遗忘我之后，我才知道，我失去的是日月星辰和你关照下的整个宇宙。”美兰接着原莱的诗唱下去，伸手脱下自己的鞋子，将他抛进黑夜。

　　“实不相瞒，我埋怨过你，因为你将变化无常、又让我欣欣向往的白日带走，带走的时间过长，我盼望着能和白日永久地作伴，当你真的离开时，我浑然不觉，当你真的回归时，我恍然大悟。浑浑噩噩的白日去了，寂寞难耐的黑夜来了，原来，牵动过我脆弱的心扉的是你啊！原来，当我怨你时，即当我念你时。”原莱脚下的躯体快要沉没了，美兰拉住原莱的脚，示意他站到自己身上。

　　“当我念你时，即当我忘我时；当我忘我时，即我看向你时；当我看向你时，即无时无刻时。黑夜啊黑夜，如果你明白了，就请你每一天，如期而至吧。”木籽走过来背诵了最后一段。

　　“黑夜如此静谧。”美兰放下紧张的头颅，放松地躺下仰望天海之下的星空，世纪之钟的齿轮迸发出的星光唤醒了多少颗沉睡的心，白月恢复了略带羞涩的神韵，显得愈发美了。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轮回。”美兰的脸彻底被红泥淹没，忘记前生。

　　*

　　美兰·2190-53.

　　1774号/1770号.

　　1635号登记处.

　　*

　　原莱拾起美兰的出生登记卡，放在他下沉的上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美兰不需要明白，留下一个似是而非的念想，可以帮助他存在许久。

　　人们太多时候太过关注自身，所以人们索取的远比他们自己奉献的少，追求的是享受，向未来科技踏步就会慢许多。所幸的是，人们也从来没有缺少过伟大奉献的人，只有他们被人类载入史册。于是，人们更多地获得享受。

　　前辈仍旧带着牵挂留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望着他的后辈，给予他们信仰和崇敬，留下一个墓碑，一段故事，一项技能。后辈勇敢了，因为他们看到了前面的脚印，前辈们欣慰，因为后辈真的在造路。

　　常昨的朋友中就有一个如此伟大的前辈，常昨知道的事大部分都是从他那里听来的或者偷看到的，天梯宇中所有的神秘过往都记录在他手掌的裂痕之中，一道纹路叠加着一道掌纹。常昨背了一捆绳子并带了一个重大的信息回来，于无声中传递给了原莱。

　　饥渴是生命中最难以忍受的痛苦之一，贫穷的年代可以进入排行榜首位，饿殍遍野查不清他们的姓名，生来无名，死后也无名。猫儿的肌肉迅速萎缩，毛发在最后一跃中全部褪去，青紫色的肉皮昭示着死亡之神徘徊在她左右，黑夜给了猫儿敏锐的目光，虚弱的步伐在红泥上留下梅花印，一步走向她渴望的食物，一步走向她追踪的猎物，最后一步瘫倒在原莱脚下。猫儿的眼睛半睁着，魂灵跟随肉体一起毁灭，没有方向地去了。

　　猫儿的尸体立刻被红沼泽分解，皮肉从伤口开始剥开，腐蚀入泥淖，缩小的骨头孤零零地躺在一块对活的一切生物起不了任何作用的重生之地。

　　“她就这样去了，不会以另一种形态回归了吗？”

　　“她本就是那个世界里凭空消失的生物，意外地跟着你坠落，三三两两说，他曾经在某个地方找到了一切突然消失的东西。”

　　猫儿化作红沼泽的养料，滋养下面的每一个小生命。常昨把绳子递给原莱和木籽，等待三三两两预言实现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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