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七日
第七日。
月圆之夜，简苏拿着桃木剑走过村口的祭台，走过槐树，一步又一步的走到祠堂门口。
子阳还穿着昨日的官服，坐在祠堂的门槛上，像是一天都没动过，见简苏来了，他站起身行礼。
“方士，有礼。”
月光下他的身体有些透明，嘴角还挂着笑，甚不在意简苏手中的桃木剑。
“说说吧，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简苏憋了一天的气在此刻都不免有些泄了出去，他皱起眉头扔开了手中的桃木剑，走到子阳身边，坐到了门槛上。
“子阳不想说。”
子阳随之坐到了简苏身旁，他举起简苏的手玩弄起来，简苏的手指有些纤细，关节处却都是老茧，看的子阳有些心疼。
两人就这么坐着，月亮也渐渐爬到半空，月光照在地上，如同白霜。
子阳放开了简苏的手，慢慢走进祠堂，才缓缓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
“方士，子阳追了你十年，你知道吗？”
“知道。”
简苏并没有跟随他的步伐踏入祠堂，只是站着看着子阳的脚，快没了，他的胸口闪过一丝疼痛。
“子阳并不后悔，如今能再见方士一面，共处这七日，已经是子阳最幸福的时光了，子阳好羡慕方士所说的那个人，他能被方士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真好呀。”
即便他知道，今晚，他会死在这里，甚至消散世间。
“子阳，以后我可以在你身边，只说给你听，只念你一人，你过来我这里好不好。”
简苏原本想靠近子阳，却不想前方似乎有一层透明的防护，阻碍了他进祠堂的动作。
烛光下的子阳脸庞都是烧伤的痕迹，暴露在外的肌肤也都是烧焦的灼伤，听到简苏说的话他很诧异，最后还是缓缓开口。
“方士是要游走四方的人，留在子阳身边，不好。”
“你就这么想死……”
简苏皱着眉头看向子阳，他的眼睛有些发涩，喉间像是被塞进了东西，又不能靠近祠堂，只能死死握着手中的桃木剑。
“不，若子阳能活，子阳还是想活着。”
子阳摇了摇头，他并不是想死，只是时间到了罢了，月光下的他身体已经消散的只剩下上半身了。
禁术的反噬，便是他会在月圆之夜，阴魂被月光照射，魂飞魄散，不存于世间。
“方士，你可知子阳的名字？”
子阳的声音有些缥缈，像远在天边，又像近在咫尺。
“不知道。”
简苏偏过了头不再去看子阳消散的魂体。
“子阳姓乔，当年方士路经此地救了全村，村里的人便求方士给吾赐名，叫阳明。”
子阳的话让简苏诧异的转了过来，只见子阳喃喃的又再次开口。
“方士刚开始提到这三个字时，子阳以为你记得吾，原是子阳听错了，认错了……方士不是吾认识的那个方士……子阳也不是方士心中那个人……”
“不！”
简苏瞪大眼睛，子阳的身影在他眼中又透明了几分。
“子阳就要魂飞魄散了，不过子阳不后悔，哪怕认错了人，子阳此生能遇见方士，乃一生幸事，临死前还能再见方士一面，已心满意足，子阳只盼来世，能再遇方士，再看方士一眼，只希望方士不要再认错，吾也不会再认错人……”
子阳转头看着简苏，眼神里还是沉迷的痴恋，他追了简苏数十年没有结果，他也会疲惫，也会真的累，京城临别之前还能与简苏共度一夜春宵，已经很不错了，如今能在这里，再见简苏一面，他内心更多的是宽慰。
简苏举起手中的桃木剑疯狂攻击起眼前的障碍，但透明的屏障就跟坚不可摧的墙壁一样，毫无动静，随着简苏砰砰砸墙的声音，子阳的声音像是随风而散，轻柔的话却像是在简苏胸口下刀，一句又一句的像是凌迟。
“方士，子阳能不能奢求来世还能再见方士，哪怕变成妖……”
“只是希望来世，方士能主动问子阳的名字。”
“方士，子阳先走了，有礼。”
月光下的身影对着简苏缓缓鞠了一躬，他闭上双眼，随着月光一阵风起，彻底消散在简苏的眼前。
“不要，子阳！乔阳明！”
简苏面前的屏障随着子阳的消失，失去了控制，简苏一下便扑倒在地，他像是疯癫一般爬到子阳刚刚消失的地方，双手在空气中挥舞，什么都没有抓到。
“啊！！！！！”
他从未想过能在这个时代遇见乔阳明，哪怕是前世，这十年，他骤然回首，才发现自己所要寻找的人就在自己身边，而现在他所寻找的那个人在他的面前，魂飞魄散了。
子阳辞官后便回了廉村，他并不是回乡成亲，当初他背着全村人的期望，只为给当年救下全村人的方士，送出他们多年感恩的心。
如今返乡，他带着满身的疲倦，他追了简苏数十年没有结果，他也会疲倦，也会累，就当他懦弱了吧，村里的人依旧把他当成孩子，刚入家门，都拿着家里的吃食过来招呼他。
询问他在京城过的好不好，这么多年找到方士了吗，他都一一回应，只是乡亲们听到他还未成家，都是叹了一口气，叹息要是子阳父母还在，就好了。
送走了乡邻，子阳不免舒了一口气，还好村里人没有变，他笑了笑又开始收拾起了脏乱的屋子，因他年近三十还未成亲，总是有人上门为他选亲，子阳想着简苏，最终都将这些人推之门外，久了，便不再有人说起这话题。
后来，村里来了一个方士，村里的人都对方士心怀善念，包括子阳都去了村口，但只这一眼，子阳便发现这个方士像是邪道。
他在钦天监这么多年，从未听过有轮回神，简苏作为南燕国第一方士，都只祭先祖，且祭祀时都是用牲畜等，怎么会有用活人献祭的方士。
但他低估了妖道对人的蛊惑，不过半月不到，村里的人都开始祭祀起了轮回神，甚至半夜子阳都能听到村尾发出的惨叫，不行，他必须要报官，让人来把这个妖道抓走。
然而他还没走出村子，便被村民们抓了起来。
妖道说子阳是被神选中的人，他是妖孽，他要祸害廉村所有的人，只要把他杀了，廉村就会平安无事，于是他被捆在了村口的祭台。
之前还是骨肉至亲的乡亲，现在全是仇恨相望。
村口的槐树有百年历史，早生出神志，子阳被捆在祭台上，三日滴米未进，而天公高挂空中，竟落不下一滴雨水，槐树将自己的枝叶伸到子阳的头顶，企图想挡住炙热的阳光。
子阳眯着眼看着半空的太阳，他口干舌燥，手脚都被捆出了深深的痕迹。
“吾会死吗？槐树。”
“……”
槐树并没有回应他的话语，只是摇着树枝为他扇风，企图让他凉爽一些。
祭祀开始前，妖道便在祭台周围布置了阵法，经过这一月来的努力，如今只差这一步，只要这个村里的人都在这里，他便可以一口气将所有的阴魂收集完毕，届时他就能再去下一个村庄，收集阴魂练功了。
“你放心，等你死后，吾会把你们所有人的阴魂都放在一起，一口吃掉。”
妖道笑得极为扭曲，不管到时候会出什么事引起村民们的怀疑，他都能推到子阳的头上，妖孽转世，大杀四方，多好的借口啊。
祭祀开始了，仇恨的村民们点燃了子阳脚下的火堆，阵法启动后，整个祭台成了火场，所有的村民都没能跑掉发出绝望的惨叫声，妖道看着火光冲天的村庄，笑的极为大声，烧啊，烧啊，烧起来！
怨气横生，槐树做傀，槐树将自己多年修行的灵气都灌入子阳体内，妖道发觉不对，散开烟雾，发现子阳正在一个接着一个吞下村里人的阴魂，随着他吞噬的越多，魂体越来越厚实，强到能一口吞下妖道。
子阳解决了妖道，然而吞噬阴魂的代价，就是在月圆之夜，被月光照射后，便会魂飞魄散，不存于世间。
他没有离开这个村子，他在等待自己的再一次死亡，等着等着，却不想再见简苏，子阳只觉得自己真幸运，临死前，还能再见心上人一眼。
子阳在想怎么就喜欢简苏了，是因为小时候的救命之恩，还是钦天监中遇见简苏试验时，听到了他的名字，子阳还以为，简苏记得他，后来，他才明白，原来他认错人了，而方士口中的人，也不是在叫他。
可那时，他的心中，已经被面前的人装满了，他想没关系，能跟方士心中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同名同姓，也是一件幸事，于是他追啊，追啊，追了十年，哪怕这段感情，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他看着疯狂想要冲过来的简苏，眼中流出一滴眼泪。
子阳一边想着自己若有来世，就变成妖吧，妖活的都很久，他就不会因为世俗的理由离开方士了，一边又在自己都要魂飞魄散了，怎么有有来世。
算了，就当他骗方士吧。
方士，子阳心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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