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番外七 自君别后
早在自己还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蝎子时，阿茯便知道凡人靠不住，所以当她终于能化形后，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独来独往。
做人有做人的烦恼，做妖也有做妖的忧愁。阿茯天赋一般，为了尽快提升修为，她不得不下山寻觅良药。
凡间有些术士，擅长炼丹，能助修行之人突破瓶颈。虽然山下危险，虽然人心叵测，但为了能觅得良药，从而修为大增，她觉得冒险也是值得的。
虽然前面的路未必会顺畅无忧，但阿茯生性乐观，秉持着“活一天就多赚一天”的信念，她蹦蹦跳跳地下山了。
她赏明月，饮朝露，听虫鸣，闻花香，这一路上好不快活。
俗话说：乐极生悲，物极必反。这快乐还没持续多久，麻烦就找上门了。
正当她站在街边，对着五颜六色的灯笼着迷时，有个泼皮无赖拦住了她，非说她偷了他的钱袋。眼见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一个人站出来替她主持公道。
阿茯刚想发火打人时，却被一双手拦了下来。她低头看去，是个个子不高的年轻女孩。
那个泼皮无赖还在叫嚣：“小姑娘，你可不要助纣为虐。她偷了我的钱袋，赶紧让她还给我，否则大爷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青天白日的，我看你是想讹人了。衙门就在不远处，走，和我去见官！”说罢，年轻女孩便拽住无赖的衣领，要带他去见官。
眼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也有正义发声的，无赖见讹人不成，只能悻悻作罢，灰头土脸地跑了。
还没等阿茯开口道谢，那个仗义执言的女孩却不见了踪影。
桂花城，美丽的初遇，美好的开始。
阿茯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收集信息。城外有一处道观，里面住着拂尘道人，此人与寻常捉妖师不同，并不会见到妖便不分缘由地拔刀斩杀，而是会随缘赠予仙丹。但这个道士来无影去无踪，曾有人求药心切，在道观里等了五年，还是未见道士身影。
反正下山一趟，阿茯不想空手而归，也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如何。也许运气好，正好遇到了拂尘道人，从此便可以突破瓶颈，一飞冲天。
夜色正浓，阿茯来到了道观外，见里面漆黑一片，便知道自己这是白跑一趟了。刚想离开时，却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个东西在一闪一闪的，她慢慢走了过去，待想要看个清楚时，却被一张捉妖网困住了。
两个白衣道士跳了出来，趁阿茯还没反应过来，马上贴了几道符，又撒了师门独有的化形粉，阿茯便被打回了原形。就这样，阿茯还没来得及求仙问药，便被捉妖师活捉了。
两个小道士拎着她翻山越岭，开开心心地把她带回了师门。
阿茯醒过来时，发现一群道士围着她，正在讨论是该清蒸还是红烧。
“大师兄，师父他老人家下山捉妖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和师弟设巧计，才将这蝎妖生擒。我听说蝎妖入药，能有助于提高修为，要不我们试试？”
“大师兄，依我看，可以将她磨成粉末，然后掺入食物中，通过食疗，也可以修为大增。”
“大师兄……”
大师兄被吵得头疼：“行了，别吵了。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还是等师父回来再说吧。”
阿茯被关在了锁妖笼里，周围贴满了符咒，她只能静待时机。
这日，阿茯看到有个年轻道士鬼鬼祟祟地溜进这个房间，待她看清她的脸时，发现她竟是前几日在闹市为自己摆平地痞无赖的那个人。还没等她开口求救，又有一个人推门而入。
大师兄见师妹不去做饭，有些不悦地问道：“师妹，你来这里做什么？”
“师兄，这只蝎妖杀过人吗？可曾有过害人之心？”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就不会有。妖这种东西，最是冷血无情。趁她修为尚浅，早日斩草除根，才是正道。”
“可是师父他老人家不是常常说众生平等吗？”
“师妹，你呀，还是要精进学业，多看看恶妖无故伤人的案件，便能参透一切了。快去做饭吧，师弟们都在清修，只能麻烦你负责这些日常吃食了。”
归思渊只好点了点头，便去挑水做饭了。
阿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不相认。因为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也不清楚她会不会救自己，毕竟人妖殊途。
当天夜里，归思渊趁四下无人，又偷偷溜进藏宝阁，打算仔细看看师兄们搜罗来的奇珍异宝。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归思渊马上躲在桌子下面。
“师弟，这哪里有人？是不是你看花眼了？”
“师兄，也许是因为我白天一直练剑，太累了，所以出现了幻觉。”
“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根本不懂得师父还有大师兄的良苦用心。有的人想要这个机会，拼尽全力，都得不到。”
“师兄，你说的是谁呀？”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伙夫！”
“师兄，那师妹岂不是这辈子都会忙忙碌碌却一事无成？”
“管她做什么？她愿意挑水砍柴做饭，与我们无关。谁让她家境贫寒，还非要上山拜师学艺，也不掂量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按理说咱们这么对她，明眼人早都看出来这里不欢迎她，便会下山回家了。但她根本看不出个眉眼高低，还在那里任劳任怨，幻想自己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师兄，师父真的不会教她真本事吗？我看大师兄对她很好啊，也许是在磨练她的心智，等时机成熟了，自然会把通天本领传授给她。”
“她也配？穷苦人家的女儿，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口袋里没有一点银子，靠着好心路人施舍一些吃食，才翻山越岭找到这里。师父师兄是见她可怜，才收留她的。当时她为了拜师学艺，从山脚下便开始走一步磕一个头，走到最后时，头上都是血。你看我们这些人，要么是天赋极高，要么是家境极好，哪有像她那样的，只会洗衣做饭挑水砍柴，从不会反抗，只是一味地任劳任怨。哎呀，不过她留在这里也挺好的，她做的饭确实还挺好吃的。当个厨娘，也是不错的。”
“师兄，算了算了。人各有志，不说她了，我们继续去别处巡逻吧。”
“……”
归思渊听到脚步声走远，才从桌底下爬了出来，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阿茯见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不由地叹了口气。
归思渊听到了叹气声，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声音是从关押蝎妖的锁妖笼里传出来的。
她蹑手蹑脚地凑到了锁妖笼跟前，轻轻问道：“小蝎子，你为什么叹气呀？”
阿茯以为她偷偷哭了，但看见她脸上并无泪痕，于是松了口气：“我曾在闹市见过你，那时候你面对泼皮无赖，也能站出来仗义执言。如今有人恶意诋毁你，那些不中听的话，无需放在心上。世人皆是慕高踩低、欺软怕硬，待你功成名就时，他们自然又会是另一副面孔。”
归思渊有些好奇地问道：“小蝎子，你见过我吗？我每日杂活杂事太多了，有些记不得了。”
“桂花城，千灯节，灯笼摊，你替我打跑了那个想讹钱的地痞无赖。对了，我叫阿茯，茯苓的茯。”
“原来是你呀，我叫归思渊。归去来兮的归，思渊就是池鱼思故渊。相逢便是缘，看来你我缘分匪浅。在我离开这里之前，还是多做一件好事吧。”说罢，她念了声咒语，笼子周围的电光便散去了，然后她撕下了镇妖笼上贴着朱砂符，又拿出一瓶药水，倒在了已经从笼子中爬出来的阿茯身上。
阿茯只感觉剧痛难忍，正当她以为自己要魂飞魄散时，却突然化为了人形，被禁锢的法力又恢复自如了。她马上站了起来，刚想作揖致谢，却被归思渊拦了下来。
归思渊拉着她的手一起离开了师门，为了摆脱追杀，她们一路狂奔，不敢停歇片刻。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归思渊带着阿茯，在边境附近的深山老林里生活了很久。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阿茯觉得归思渊并不像那些道士描述地那般懦弱无能，但她还是感到好奇，为什么她会救自己。
阿茯见归思渊站在树上摘果子，不由地问道：“思渊，你是修道之人，为什么救我？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归思渊朝她扔了几个果子，笑着说道：“我看不惯的，即使是人，我也不会多管闲事。合我眼缘的，就算是妖，我也定会出手相助。”
阿茯听了她的话，觉得很开心，于是拿起果子，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思渊，你一定要回去一趟吗？”阿茯拉着归思渊的衣角，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归思渊拍拍阿茯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离家很多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了。三日之后，我便会回来找你。”
可是阿茯还是有些担心：“那些人会不会埋伏在你家附近，就等着你回去？”
归思渊摇了摇头：“不会，因为我拜师时，用的是假名字，家里地址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阿茯送走了归思渊，她这么一走，倒是让阿茯心里感觉到空落落的，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身边有思渊的陪伴。
三日之后，归思渊果然如期而归，还给她带了很多新奇玩意儿。
阿茯十分开心地摇了摇拨浪鼓，笑着问道：“思渊，家人一切安好吗？我们下一站去哪里呀？”
归思渊向阿茯描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她刚回家时，母亲抱着她痛哭流涕，父亲也是掩面叹息。当年因为父母不让她读书识字，只想让她做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但她偏偏不想这么做，于是一怒之下，她才会离家出走，不远千里去拜师学艺。
她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回趟家，父母便不会逼迫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了。哪曾想，父母早些年对外宣称她因病而亡，如今她回来了，为了不节外生枝，便假装她是刚认的义女，然后又替自己仓促地定了婚事。她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承担的责任。父母和哥哥是一家人，过着平安快乐的生活，这对她来说便足够了。于是她留下一封书信，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茯心疼地看着她，但归思渊却觉得格外开心，她举起酒杯，笑着说道：“阿茯，从今以后，我便是自由人了。”
从那以后，阿茯和归思渊，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朝看日出，暮赏晚霞，好不快活。
突然有一日，归思渊看着自己冒出来的白发，找了个理由，便与阿茯分道扬镳了。
阿茯伤心欲绝，但奈何归思渊去意已决，所以她只能含泪祝福。放思渊离开以后，她又有些后悔，但当她追过去时，思渊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又过了很多年，阿茯在街上看到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阿茯认出了她。她偷偷跟了上去，想看看思渊是否真的找到了幸福。当她看到思渊还是孤身一人，甚至是半隐居生活在郊外时，不由地问道：“这便是你想要的幸福？你骗了我，为什么要骗我？你是对我厌烦了是吗？”
归思渊见她泣涕涟涟，长叹一声：“我以为你会找个地方安心修行，为什么还在桂花城停留？”
阿茯几乎是吼着说道：“因为担心你！我怕你遇人不淑，我怕你又被家人逼迫做你不喜欢的事！我找了你很多年，你却音讯全无！”
归思渊低着头，不再为自己辩解，而是默认阿茯可以留下来。就这样，这一人一妖，又在一起开起了客栈。
有一天夜里，归思渊没有像往日一样很早地入睡，而是准备了桂花酒和桂花糕，与阿茯一起赏月共饮。
酒酣之际，归思渊笑着说道：“你也出来吧，你跟了我们这么多天，所谓何事呢？”
藏在暗处的鬼魂飘了过来：“我只是一缕亡魂，我想回家了，你知道回家的路吗？”
听到这句话，归思渊笑了笑：“你这一身华服，是姜国皇室之人吧？为何不早日投胎呢？”
“有人和我说，跟着你，我便能找到回家的路。”
归思渊喝了口酒：“原来你和我一样，那便一起做伴吧，省的回去的路上，太过于孤独寂寞。”
阿茯虽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隐约感觉自己就要永远地失去她了。
阿茯紧紧握着归思渊的手：“你要离开了吗？”
归思渊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替阿茯擦去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根本擦不完：“阿茯，这世上有很多个国家，也有很多个平行时空。我是异世之人，如今时间已到，我该回家了。当时为了不让你看到我落寞死去的样子，不想让你因为我的死而伤心难过，才与你分道扬镳。”
阿茯哭着说道：“我知道，当时负气让你离开的那一刻，我便后悔了。我们还能再见吗？你会入我的梦吗？没了你，谁陪我走遍这天涯海角啊？我想让你陪我看日出日落，我们永远不分开！”
清菊公主的亡魂死死拉着归思渊，这是她能顺利回家的唯一指望了。
即使阿茯哭的声嘶力竭，也没能留住逝去的生命。
最后，归思渊摸了摸阿茯的头发，流着泪说道：“阿茯，保重！”
一束强光照了过来，归思渊和清菊公主，终于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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