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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问话


田润岛接触过染上刺生的人。

  刺生邪祟,能乱人神智,将心底的愤怒欲望激发,只要历过八苦,留下不得救的执念,那么刺生邪祟便会在此时入侵,占据苦主思想,以荼毒他人,它会放大你所不愿面对,不想再回忆的痛苦经历,不断使人沉在八苦之中,这种看不到抓不住的邪祟,最为可怕,像是黑暗中的主宰,让人在黑夜中永远不知黑影何时会悄然覆盖。

  人总免不了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邪祟刺生的出现,若是不能放下,便执念丛生,禁锢灵魂,则会看着甚至导致他人开始新一轮的苦,便是:寒苦、热苦、饥苦、渴苦、不自在苦、自逼恼苦、他逼恼苦、一类威仪多时住苦。总之,别想好过,笑容这东西不会出现在心里。

  这就是刺生邪祟的可怕之处。

  而现在的公孙昭,没有执念,没有不得苦,没有记恨苦,因而她听到地不过是难听的声音罢了,也因她是个乐观开朗,天不怕地不怕性子,遇到难事也不真正放在心上,为人又机敏,才没被落入其中,成为刺生的傀儡。

  公孙昭一直认为刺生邪祟传女不传男属于谬论,她也一直想要解开这个谜题。

  呼延卓一边开着保护阵,一边观察田润岛,忽地,田润岛闭上了眼,他便知道,公孙昭应该是从他梦境之中出来了。

  公孙昭缓缓睁眼。

  呼延卓收起阵法,见她额上染了薄薄一层汗,他拿出手帕,轻轻给她擦了擦。

  “怎么样?”他关切地问道。

  公孙昭道:“可以确定他接触过刺生,那么田家主所说的邪祟也正是所沾染的刺生气息,他的梦境里是莫离城,说明刺生在那里出现过,还有两个女子,一个是他夫人,另一个不知,因都看不清面颊,所以并不确定这两个是否为同一人。”

  呼延卓琢磨道:“听闻刺生邪祟缠身,那他不想再见或者害他之人就会缠着他的意识。难道这人是他夫人?亦或者是神秘女子?”

  公孙昭道:“这些都得慢慢调查才能得知,只不过莫离城现在既有檀疫,又有刺生,这万家主可真是沉得住气。”她闷哼一声。

  呼延卓则笑道:“这万老贼此时说不定已经性命危矣,哪还顾得了别人,依田家主所说,那万颉定是不愿让其他家族掺和进来的。平日无事时都不把百姓放在心上,更别提这会儿了。看来,你找那个田家弟子,应该就是田润岛,也只得就醒他,才能知道灵兽的下落,说来说去,我们有必要去莫离城走上一遭了。”

  公孙昭打趣道:“不怕丢了性命?”

  呼延卓说:“有你在,刀山火海我都不怕。”

  公孙昭眯了眯眼:“你还未到弱冠之年,便如此油嘴滑舌,长大了还得了?”

  呼延卓将田润岛床上的幔帐拉住,他慢条斯理道:“感情这事,跟年龄大小没有太多关系,我认为,任何时候,都算是最好的情感,年龄只不过是一种表达方式罢了。我若是过了而立之年,再以这样的方式跟你说话,保准你得吐出来,但我这样的年龄,说这种话,信服度虽不高,但效果可是绝对值得纪念的。

  “你懂得,真心不是用话来衡量的,但有时候漂亮话确实管用。”

  公孙昭总结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一般一般,玄界魁首罢了。”

  正说着话,田榆已经将人带来了。人倒也不多,总共五六个人。

  公孙昭和呼延卓走出去,小厮们你看我我看你地站成一排,等候发落的模样。

  公孙昭问田榆:“少夫人是为何去世的?”

  田榆有些尴尬道:“子妇当时有孕三月有余,结果不小心,孩子没了,子妇伤心过度,身体没养好,其间又逢生病,最终没挺过来。”

  公孙昭:“那这时候公子没在少夫人身边吗?”

  田榆摇摇头:“这里经营免不了要出去跑,看货什么的,那热风机关需要仙力催动,因而都是岛儿外出处理那些商贸事情,我就留在这里把控机关,岛儿大部分时间不在家,我也经常在店中打理这里的各项事宜,所以,府中的事务就都交给子妇,也是因此,子妇操劳过度,才不小心失了孩儿。”

  田家父子为避人耳目,表面是打着田氏子弟游历的旗号到处跑,实则是与玄界各地商人进行贸易。

  公孙昭又问道:“田公子是经常去莫离城地界吗?”

  田榆想了想,才道:“应该是的,布行免不了要去莫离城,至于多长时间去一次,去时又待多久,我倒不是很清楚。”

  呼延卓道:“你自己儿子,你倒这般不关心。”

  田榆为难道:“卓公子哪里的话,哪有父亲不关心自己儿子的,一来,岛儿经常外出,也未曾出过什么事情,时间长了,我也自然放心;且岛儿也不小了,又是结了丹,有了仙力,平日也有护卫跟着,好几个地方来回跑,我便不问那么多了,何况岛儿也娶了妻,我想着子妇自然免不了少问,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就不再烦他了;再说了平日里我事情也多,两人交流自然少了,那莫离城家主之子的事还是之前岛儿回来时跟我闲聊到的。”

  公孙昭点头,她看向那排低眉顺眼的小厮,先找了排头的小厮问道:“你是何时来的,怎么被招进来的?在府中都任什么职务?”

  那小厮低着脑袋恭敬地道:“小的是半年前被招进来的,是少夫人亲自去招工市坊将我带回,平日负责后院的打扫和给花草浇水。”

  公孙昭嗯了一声,她又问向第二个小厮:“你也说说。”

  那小厮跟第一个人体量身材差不多,只不过脸上显得有些面黄肌瘦,他道:“小子比阿鹅早来三个月,是少夫人从路上带回来的,小子家里穷,少夫人可怜小的,就带回来专做厨下烧火的。”阿鹅就是第一个小厮。

  “嗯。”

  一个个问下去,都跟前两个小厮情况差不多,不是少夫人亲自选回来的,就是路上捡回来的,做一些院子里打扫,厨房干杂活的,唯一两个女眷,也都是容貌丑陋,年纪偏大,在厨房负责烧饭烧水端茶送水的工作。

  公孙昭道:“你们之中可有结了丹的?”

  几个人连连摇头,第一个小厮解释说:“我们本就是将死之人,哪里来得这般福气,若不是少奶奶可怜咱们,这会儿小的的坟头草都不知春去秋来好几回了。”

  公孙昭又问:“你们这几人就没有一个近身伺候少夫人的?比如跟在少夫人身边伺候更衣洗漱之类的?”

  其中一个女眷摇头道:“少夫人不喜这般,觉得大家都是人,不能使唤什么的,这些事少夫人平时都是亲力亲为的。”

  第三个小厮突然激动道:“少夫人是难得的好人!平日里温柔贤淑,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是极尽包容,从不会打骂我们,而且,很多事情少夫人都帮着我们干,”他激动地眼眶湿润,“可惜天妒红颜,好人活不长,啊!少夫人……”他抽泣起来,“少夫人……啊……”

  他这么一哭,引得旁人也落起泪来,此刻院里一片小厮女眷们的哭嚎声。

  “少夫人啊……”

  田榆此时脸色也十分哀戚。

  若真如下人所说,那这位少夫人确实是难得的善人。公孙昭思忖这几个人说谎的可能,觉得说谎的可能性也的确存在,毕竟能让这么多人一致如此感情充沛的好评,很是难得。可换个思路来想,能让这几个人统一口径,并且如此自然的表演,那付出的代价恐怕也不算小,她看向田榆,如果是有人指使,那么这个人多半是田榆,但他没理由害自己儿子。

  但如果,这少夫人真是这样的好人,如今去了,确实令人惋惜。公孙昭突然很好奇,这位少夫人是怎样的存在,为人处事让人挑不出毛病,心思单纯善良,持家有方,甘于寂寞,与丈夫相敬如宾,能让丈夫在病中念念不忘,这位少夫人仿佛集中了一个作为人妇的所有优点。

  公孙昭又问:“那少夫人去世那日,院中或者屋中可有什么异常?”

  第二个女眷是个大概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身材微胖,脸上还有几道疤痕,她闻言瞪大了眼睛,显得面目有些狰狞,她问道:“小姐为何如此问,难道少夫人的死有蹊跷?”

  公孙昭疑惑道:“我只是例行问话,你为什么这么说?”

  那妇人脸上有些失望,她道:“若是少夫人为人所害,那倒还有个诛杀仇人的盼头,若是没有……”她抽泣道,“那竟是老天不容少夫人……如是这般,老妇都不知该何去何从,如此好人都不留于世,老妇还是干脆跟随少夫人去了吧!”

  一旁的呼延卓没有丝毫的触动,他甚至觉得可笑,只不过大家都丧着脸,他也不好表现在面上。

  公孙昭不知该如何评价她的脑回路。她道:“你就说有没有吧?”

  几个小厮在苦思冥想之后,一脸便秘的样子满了摇头。其中另一个女眷,比刚才那妇人干瘦了些,年纪倒是差不太大,她想了想,又碰了下那妇人的胳膊。

  那妇人正咧着嘴哭,感受到那瘦妇人的动作,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她,一脸怔忪。

  瘦妇人道:“你记得那天少夫人让咱们点香的事吗?”

  胖妇人闻言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回事,不过怎么了?少夫人经常点香的啊?”

  公孙昭向那瘦妇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瘦妇人微微蹙着眉,她思索着道:“少夫人刚失了孩子,又正巧这时得了病,一直病了一月有余,那天精神也不太好,只是吩咐我们把安神香点上,平日里少夫人也会点这香,只不过,那天我觉得这香比往常浓了些,因为点的量是固定的,平常也只点那么些。不过,我也记不清了,我不知道……”她有些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也不太确定,你问我,我就……”

  公孙昭安慰道:“没关系,你别紧张,你回答的很好,我们现在就是问一问,你说的这个,就算是说错了,也没关系,你做得很好。”

  那瘦妇人脸上的慌张感渐弱,她微微扯了下嘴角。

  一旁的胖妇人不乐意了,她不满道:“你到底记没记错呀,万一那就是正常状况,也许是窗户少开了两个导致的。”

  那瘦妇人低着眼,微微回避着,她小声道:“就是当时有个这个印象。”

  不等那胖妇人接话,呼延卓便阴森森地对她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什么线索都提供不出来,话还挺多,那我问你,平日开窗关窗这事有人负责吗?”

  那妇人缩了缩脖子,偃旗息鼓地摇了摇头。

  呼延卓施施然道:“对啊,你也不知道,凭什么说别人,你口口声声说得多么在乎你家夫人,巴不得捏出个凶手出来任你撒气,结果,就这?”

  那胖妇人不做声了。

  公孙昭于是又问那瘦妇人:“当时那香,是在哪买的?平日里都是你来换香?”

  瘦妇人答道:“是公子带回来的。两人一直用着,没换过。少夫人身体好的时候,都是自己弄,有时候下人也会弄。”

  呼延卓道:“就是谁赶上了谁换呗。”

  那瘦妇人道:“是这样的。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少夫人亲自换。”

  公孙昭想了想,她忽地牵住那瘦妇人的手,对她道:“你跟我来,辨一辨跟公子现在屋里的香是否一样。”

  公孙昭看了眼田榆,见他微微点头,她便拉着这妇人向田润岛屋中走去,瘦妇人的手心微微出了些汗,她看着公孙昭拉着自己的手,有点受宠若惊,她那刻觉得竟然觉得自己命还不错,接连碰到两个不以身份取人的贵人,一个是已经逝去的少夫人,一个便是眼前之人,想到这里,她苍老的面颊露出了几乎不见的笑容。

  进了屋,田润岛还在昏睡,田榆轻轻叹了口气。

  那瘦妇人走近香炉,她将镂空杏花纹的炉盖摘下,里边的香才燃了半截,她细细看了看香,又小心地捏了点香灰在手指,她放在鼻下嗅了嗅,才又将炉盖轻轻盖上,他们怕惊扰了公子,便出了门才开口。

  公孙昭对那妇人道:“如何?”

  瘦妇人确定地说:“跟少夫人用的香一样。”她又说,“只不过,那天少夫人用的香香味儿确实浓郁了些。”

  胖妇人又插嘴道:“也许是因为公子房中草药味儿冲了这香味,所以你闻着淡。”

  呼延卓瞥了胖妇人一眼,面无表情地鼓掌道:“每次你都能提出这么无理取闹的猜想,妙极了,佩服佩服。”

  那胖妇人微微咽了口口水。

  那瘦妇人有点不自信:“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可能是记错了。”

  公孙昭笑道:“没关系,无论对错,证明你内心深处还是很关心你家夫人的,不像有些人,只嘴上下功夫。”

  身为公孙昭口里的有些人,胖妇人神色讪讪,她觉得自己也是为了夫人,排除各种可能,她多细心啊。

  “那公子回来的时候,他们夫妇关系如何?”

  那个叫阿鹅的小厮挠挠头,他的脸皱成一团,似乎觉得公孙昭所问的问题很难,他开口道:“反正,公子一回来,夫人就迎上去,然后我们准备饭菜,然后他俩就在屋里……”

  见小厮皱着脸不吭声了,公孙昭感到奇怪,便问:“在屋里,然后呢?”

  小厮皱着脸,面色古怪,似乎有些难为情的样子,想笑又觉得不该笑,反正整个表情十分扭曲。

  呼延卓看着他:“你拉裤子里了?”

  “噗嗤,”周围的小厮都忍不住窃笑起来。

  阿鹅此时的面孔又带了点窘相,他微微红了脸,他小声道:“当然不是,我从八岁之后就没这样过了,”他委屈道,“少爷和夫人在房间里……这还用问吗?”

  田榆在后边轻咳了一声。

  公孙昭和呼延卓毕竟还年少,对夫妻之事还不大懂,呼延卓身为男子,虽对此事有所了解,不过现在一心扑在解开谜题的思路上,自然想不到这小厮所表达的意思。

  不过田榆的提醒让呼延卓恍然反应过来。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公孙昭瞬间不知该问还是不该问了,大家都怎么了?

  呼延卓这时开口问:“他俩就在房间里不出来了?”

  阿鹅道:“基本上是,除了吃饭出来一会,其他时间都在房中。”

  呼延卓摸着下巴:“既然这么难舍难分,何不让你们送饭进去,还要自己出来吃。”

  阿鹅摇头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反正少夫人体谅我们,一般做完了要做的事,就让我们早早休息了。”

  呼延卓问:“这期间你们就没听到些什么?”

  阿鹅说:“我们在前院的倒座房,听不到什么。”

  呼延卓反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人家在屋里不是修炼呢?”难道没日没夜的干那事?

  阿鹅挠挠头,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的理想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天大地大,老婆最大,阿鹅将自己代入公子的情况,如果是他,抱着妻子亲热都来不及,修什么炼?不过这话他是没敢说出来的。

  公孙昭见也问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了,这几个人看似在院子里是最接近公子和夫人的,但其实,那位少夫人将他们排得很远,很多事情,他们并未能亲身接近并亲眼看到,于是公孙昭对田榆道:“田掌柜,我都问完了。”

  田榆微微颔首,他又给了每个人一些碎银,遣散了对着他千恩万谢的仆人。

  呼延卓不解地问道:“田掌柜之前没有给他们遣散费吗?”

  田榆笑了笑,道:“这些人都不容易,子妇善待他们,我这样做也算慰藉已逝之人,何况田氏不缺这些钱。”

  呼延卓假笑道:“田掌柜慷慨。”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公孙昭道:“田掌柜,公子现在情况还算稳定,田掌柜不必太过担心,只不过我有一些事情想问你,希望田掌柜不吝相告。”

  田榆拱手道:“自然如实告知,只是还望公孙小姐和呼延公子能成功救得岛儿。”

  公孙昭道:“小女不解,为何田掌柜觉得我们一定能救贵公子呢?”

  呼延卓心里一阵暖意,她用的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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