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饥饿
“接下来怎么办?”呼延卓问道。
公孙昭思索着说:“刚才过来几个人,不过看他们似乎不愿接近我们,我们得想个法子,先问问他们这里情况。”
呼延卓道:“可是这样,咱俩就不安全了罢,谁知道他们里头哪个有病?现在只是还没发作。”
公孙昭道:“说得有道理,不过总要搞清楚这里状况,还有田润岛身上的刺生,既然他的刺生是从这里染上的,那么问问见过田润岛的人,打听下他之前住哪,才好继续调查下去。”她看了看周围,继续说,“这莫离城本来就是几片村子组构,范围倒也不广。”
呼延卓道:“问问万家主不就知道了?”
公孙昭道:“田润岛是来做生意的,而且他得这种生意不属于家主间知会互通的贸易,这属于私下贸易,因我们现在不知道他当时在这里的情况,若是找万家主,万一到时候不谨慎,说漏了嘴,反倒害了田氏,我想了想,还是自己调查为妙。”
呼延卓点头。
两人直接来到靠近关口处的村子,村内十分荒凉,家家门户紧闭。
公孙昭走到其中一户人家门口,敲了敲房门,屋里没什么动静,她转头看了一眼呼延卓,又继续敲了几下,呼延卓会意,他转身走向这户人家的旁边的那户,敲起了门,半响,还是没人来给他们开门。
呼延卓泄气道:“应该是没人。”
公孙昭突然想到他们刚来时碰见的那几个村民,于是她对呼延卓说道:“你还记得刚才那几个村民走的方向么?我们也往那边去。”
于是两人一路朝南走,路上没再碰到人,地面上到处是烧焦了的草屑灰和朱砂屑,想来这些村民是在华陵山采了些清毒的草药来烧熏,以烟熏空气的方式来消毒。
古籍曾载:用莽草、嘉草等烧熏来驱蛊防病,除毒盅,以嘉草攻之,除蠹物,以莽草熏之。
不过莫离城出产灵矿,所以也有人用雄黄、雌黄加之莫离城丰富的朱砂矿物一起熏烧,以净空气之中所存疫毒。
村落边界有一道屏障,泛着青玄色的光,这是万家主所设屏阵,以防檀瘟外泄。
走了半天,两人终于见到了人影,那些人穿着破烂,一身黑衣已经脏成了泥土的颜色,他们有男有女,头发凌乱,正蹲在地上捧着个瓦片吸溜着里头盛着的没几粒米的清粥。
明明几口就喝完了,可那些人似是不舍得一下子喝完,只小口小口的啜吸,就算喝完了,也要舔几下瓦片。
呼延卓皱眉,有些不可思议道:“不过是病疫,这些人怎么过得这样苦?”他嘲讽,“这万颉可当真是位好家主!”
公孙昭也颇感诧异,自家地盘上的人都成破落户了,那万颉屁股倒也能安稳坐住,可见这定力非同一般。
呼延卓慢慢走近那些人,他心里有些嫌弃,只不过面上还是笑得温和,他道:“你们饿了吧,我这里有干粮。”
那些人见呼延卓过来,一个个的都慢慢抬起了头,他们眼中透着迷茫,直到听到这个人说,他有干粮,他们的眼睛亮了。
呼延卓笑,他从小小的储物袋中拿出几个白白嫩嫩的馒头,那些人的目光紧紧跟着他的动作,看到馒头,已经有一些人蠢蠢欲动,想上前抢夺。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当一个人极度饥饿时,那种对食物的渴望会完全压制住理性,因为此时,没有比让食物进到肚子里更重要、更让他在乎的事情了。因而,往往到了饥荒之年,很多百姓没有粮食,便会会卖儿卖女,还有一帮人联合起来行抢夺之事,甚至出现人吃人的乱象。
而此时,修仙之人因时常辟谷,还有灵植之类的做成仙丸服食,情况会好上许多,不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有时候那灵植也会被饥饿的百姓薅秃,大家一起饿着。
呼延卓明白这种心理,因为曾几何时,他也这般饿过。苍茫雪山到了冬季,物资十分匮乏,那些牛羊没有草吃,只能靠平时储存的干草,人就更别提了,连个菜都吃不上,于是到了冬天,呼延部落就会往北面的沙漠迁徙,有一次迁徙途中正赶上额叶氏攻打他们,他只记得,当时修仙者拼仙力,没结丹的普通百姓也挥着大刀纷纷迎敌,冷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他的脸生疼,后来额叶氏抢了他们的干粮后跑了,他就挨了饿,没办法,部落的人就宰了带来的牛羊骆驼,但资源有限,他年纪小,还没结丹,挨不住饿,他哭着喊着跟父亲要吃的,那时候他大哥呼延端正为自己的牛被人吃了而郁郁沉沉,终日不进食,他便偷偷的将大哥的那份食物都吃了,反正放着也浪费,何况那时候呼延端已经结了丹。
后来,呼延廖狠狠打了他一顿,鞭子抽在身上,皮开肉绽,他含着眼泪咬着唇,他不明白父亲为何这样对他这样狠,似乎根本不在乎是否会打死他,原本他觉得是因为他偷吃了呼延端的食物而挨打,可后来,他明白了,因为父亲扔下鞭子,对蜷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他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是:“若连暂时的饥饿都无法忍耐,那你以后也只能饿着。”
想到这里,呼延卓拿着馒头笑了笑,他温和地说:“别急,这个馒头是给你们的,我这里有好多,但要来抢的话,我就不给了。”
那些人的身子稍稍低了下去,似乎搞不清楚呼延卓的意图。
呼延卓手中捏着馒头,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群蹲在地上的人,他们衣衫褴褛头发散碎遮在眼前,但依旧挡不住他们虎视眈眈的眼神,那个馒头,是他们所有人眼下的希望。
“你们一月前可曾见过一位来此游历,身着湘色襕衫的公子?”
那群人互相看了一眼,没人吭声。
呼延卓拿着馒头摇了摇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狗,只不过他的嘴角仍温和地上扬着,“你们不说话,是没有人见过吗?”
公孙昭此时站在呼延卓的身后,她的注意力在这群人身上,并未看到呼延卓的表情,她注意到其中一个男子,他的腰上挂了个绣着杏花纹样的小布囊,这布囊是蚕丝所制,虽然脏了些,但依旧遮不住原本的精致感,应该是田氏弟子的囊袋。这么一个带着田氏族纹的袋子现在挂在一个乞丐样子的村民身上,确实引人注目。
很显然,呼延卓也注意到了。他笑了笑,拍了拍手道:“大家都排好队,粮食有限,一人半个,不许争抢,若是有人破坏规则,那不好意思了,你的脑袋恐怕得让我做成盘菜来配这馒头了。”
有些胆小的孩子听到这话,吓了一哆嗦,忙摸了摸自己的头躲在母亲身后。
呼延卓从储物袋中拿出好几袋儿馒头,这储物袋不过钱袋子大小,却能装进几百件兵刃,这是呼延氏修仙者特制的储物袋,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了,眼前这位笑面虎是位修仙者。其中有位资历深见识广的老者自然也认出了他所穿一身褐红色族服正是是苍茫雪山呼延氏。
知道是呼延氏的修仙者,那老者跟着老老实实地排队,不久便轮到了他。
那位老者毕恭毕敬的端着破瓦片,他已到暮年,白发苍苍,衣着破烂,看着实在令人可怜。
呼延卓一如既往地将掰好半个馒头,他看了眼老者,微微一笑,将馒头放到他的瓦片上,那老者忙不迭地点头道谢,就在那老者捧着馒头转身之际,呼延卓叫住了他:“欸,老人家,看你年岁如此之大,怎么身边没个人照料着?”
那老者微微一愣,随后他道:“老夫孑然一生,无儿无女。”
呼延卓道:“原是这样。”他又问,“您是这莫离城的人?”
那老者摇摇头,后边已经有人开始催促,于是呼延卓传音入密给那老者:先去草垛那边等我,莫要引人注意。
那老者深深看了呼延卓一眼,也没说话,端着馒头,慢慢走到一旁去了。
拿到馒头的人狼吐虎咽,不一会儿馒头渣都不剩。唯有一个人,靠坐在草垛处不动弹,这人便是先前挂着囊袋之人。
公孙昭走到他面前问:“你怎么不去拿馒头?”
那汉子抬眼,冷冷道:“不饿。”
公孙昭蹲下身,与他平视:“是吗?因为你的储物袋中有食物?”
那汉子眼中泛出冷光,因他面黑,使得这眼睛中的光格外亮,他脸庞宽而硬朗,身材壮硕,看起来更像一草莽模样。
“你什么人?”那汉子反问道。
“这话应该我问你,田氏族人的储物袋怎么在你身上?”
那汉子冷笑,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护着袋囊:“小姑娘,你在说笑吧?这储物袋上又没写着名字,难道天下除了他田氏一家其他人都不能用杏花作纹样了?没这个道理。”
公孙昭看着他,忽然惊叫一声,她满脸惊恐慌张,她颤巍巍地指着那汉子手捂着的储物袋,“呐呐呐……竟是此物!”
那汉子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他怒道:“你发什么疯?”
这边呼延卓已经分发完了馒头,他拍了拍手上的馒头屑,见状便走了过来,他搂住公孙昭的肩,低声在她耳边安抚,一副心疼的样子,随后他对那汉子喝道:“你吼什么!吓到我媳妇儿了!”
那汉子目瞪口呆,不是……这谁吓谁啊?!
呼延卓抚着公孙昭肩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没事,媳妇儿,有我在呢。”
公孙昭暗戳戳地踩了他一脚,占谁便宜呢?不过也没办法,戏还是得继续演下去的。呼延卓被狠狠踩了一脚,挂在脸上的笑颤了一下,他轻声指责那汉子:“看你把我媳妇儿吓的!”
少年人的身量还比较单薄,而公孙昭还是少女的样子。周围烟雾惨淡,如今这样一对貌美的少年夫妻因被莽夫吓到而依偎在一起,真是令人爱怜,于是人们纷纷把目光射向那“罪魁祸首”。更何况这年少刚刚还给了他们吃食。
而此时,那汉子既懵圈又无辜。
公孙昭顺势将头靠在他肩膀处,将脸埋向他的胸膛,她双手环住呼延卓的脖颈,闷声激动道:“相公!我们终于找到药了!”
周围人闻言,都是眼前一亮,药?
呼延卓激动道:“真的么?媳妇?!”
公孙昭只露出半张脸,她乖巧地点头,似乎向往汉子那里看又不敢,怯生生地瞥了一眼,又马上脸埋在呼延卓的怀里,他身上有股好闻的白檀木的香气。
呼延卓搂着公孙昭地手紧了紧,他惊恐地望向那汉子道:“这檀瘟不会是你放得吧?!”
那汉子突然一愣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呼延卓道:“那你为什么会有药?!”
“我没有药啊!”那汉子大喊。
呼延卓愤愤地朝他一指:“没有就没有!你喊那么大声干嘛!你是心虚了吧!”
那汉子十分憋屈,他吼道:“你胡说!哪里跑来的两个小毛孩子在这里乱咬!”
公孙昭假装害怕似地偷瞄了那大汉一眼,又吓地缩了缩身子,她小声道:“你那袋子里明明装有药,你还不承认,大家危在旦夕,你却冷笑旁观,真是……”
那群人一个个地变得面色不善,倘若这人真有治疗檀瘟的药,那么,大家就不至于三天两头的因为疫病来肆而苦兮兮地要饭了。
那大汉气结:“你别胡说!”
呼延卓一脸慈善表情,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道:“我们是扶风山来的,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找寻治疗檀瘟的药,之前有位老前辈破解出了解药,但却被人偷走,我们与那前辈因有机缘,所以前辈特托我夫妇二人出来寻找此药,没想到大家运气好,我们这么快就找到了!”他指了指那汉子。
一般来说,不管未验证的事情结果真实与否,但只要是符合众人心里所期许的那个结果,大家心里便偏向那个结果。所以现在所有风向都转到了呼延卓这边,大家已经相信他,与其说相信他的说辞更不如说是相信自己心中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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