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短发
那天，村里来了一位收头发的人。所谓收头发的人，是游走在各个农村倒卖的小商贩，也可以称之为传统的手艺人，肩上斜挎一个褪色的小包，里面装上剪发工具，骑着自行车挨个村子转，看到长发及腰的人对人家估量一下头发的价格，合适了成交，当下拿出工具把长发剪成寸头。不合适继续前行，边骑车边大声喊叫“收头发，收长头发辫子”
有天上午，收头发的叫喊声一直在房子附近响着，自行车铃也不停的按着。
我当时正在洗衣房，放下手中的活，走到屋里跟外婆报备一下，低着头说道“外婆，我想把头发剪了”
“好好的长发，剪它干嘛？外婆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长，又黑又粗的，后来呢供你外公上学，不得不剪了卖钱，你这留得好好的，干嘛突然间要剪呢，古人会说，好头发遮三分丑，头发是间接的给人美容的。长发是给人五官加分的。但外婆不是说你长得丑啊，因为你长得很漂亮，再加上这头长发，像是出水芙蓉般，让外婆想到了自己十五六岁时候的样子，所以干嘛要动心思剪掉呢”外婆笑吟吟的说道。稍后端起身边的茶缸浅尝了一口。
“不好打理，太长了，容易打结，梳不通顺”我小声的说着。
“上次不是让你用舅舅买的那个洗发水了吗？我用过之后，头发一梳到底，可通顺了，你怎么用后还梳不顺呢”
“我……我……可能是不适合高档洗发水吧”我紧张的解释着。总不能说舅妈不让用那个洗发水，这不是挑起她们婆媳矛盾嘛。随意的编个理由后，手指又开始不停的反复揉搓着。我不会说谎话，但一说谎话，别人察觉不到，自己先紧张起来。
“当真不想留了”外婆关切的问道，说完后，把茶缸放到了桌面上。
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走，我们出去看看”外婆迈着小脚走在前面，我低着头跟在后面。
舅妈此时还在卫生室门口站着，看到外婆与我一前一后出来。笑眯眯的说“吆，这是想通了”我抬头看了看舅妈，点了点头。
正当舅妈也想跟着出去看看的时候，突然跟前走过来一位病号，递给舅妈一张药方，小声的说“大夫，麻烦给俺取几天药”舅妈撇着嘴接过药方，转身去忙碌了。
外婆站在大门口把收头发的人喊过来，一番讨价还价后，最终决定以35元成交。
收头发的人熟练的把一件埋汰的围布绑到脖子里，瞬间能闻到上面浓烈的汗臭味。闭上眼睛，听到剪刀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音，一会在耳边，一会在后脑勺，全程我没有睁开眼睛看，因为恐惧，外婆则是在旁边一个劲的唠叨着“给俺剪长点，突然剪太短，像个假小子一样，不好看。啊，师傅，剪刀往外面出一点”
“得嘞，听您的”收长头发的人边说边剪着，感觉到剪刀在头部麻利的移动着，像是要把后脑勺的头发连根拔起，剪刀不停的触碰到头皮，身子不停的抖动着，生怕他的剪刀会戳破头皮，更怕头发剪的过短露出头皮，那样自己与光头没什么区别了。我是一个女生啊，真的剪的过短，可怎么办？
但我的所想与顾虑，收头发人是不会顾及的，他只会考虑到剪下我的一头长发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收益，而不是去考虑别人的长与短。
当脖子上的围布被解掉时，收头发人用力的抖动一下，霎时，围布上的短发在半空中挣扎许久后，落在了门前的地上。我伸出手摸摸后脑勺，感受到头发像是竖起来似的，扎刺着手，心里嘀咕着，终究还是剪短了。
此时的外婆一脸恼怒的看着，生气的埋怨着“说了，长点，长点，你听成反话了还是故意的，小姑娘家家的头发，你剪成这样，真的成假小子了。你这师傅做人有点丑了”外婆说完后，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嘴巴里不停的叹着气。
我抬头看了看外婆，抿着嘴唇说道“剪都剪了，算了吧，咱回家吧”
外婆生气的接过收头发人递过来的钱。我们一起进院了。我在用手触摸的时候，感受到了，可是，木已成舟，我即使哭一场，现在是一刀两断，也无法去复原，何必呢。
身后，那个收头发的人正收拾这家伙事准备离开。十分钟之前我还是那个长发女孩，十分钟后，我变成了一个假小子。从此以后，长发只能成为一个传说了。那是十六岁之前，十六岁之后再无长发留起。
走进院中的时候，看到外婆怒气未消，我小声的安慰道“没事，外婆，天马上炎热了，头发短刚好适合夏天。”我像是在安慰着外婆，也像是在安慰着自己。
舅妈听到我们进院里后，立马走了出来，看到我的时候，两眼放光，那是我来这里后第一次对我露出善意的笑容。我恐惧。
“剪了多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人也精神了。这才是女孩子的样子嘛。多好看啊”
“剪的有点短了，那个师傅恨不得把头发根都捎带出来”外婆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勺，心疼的说道。
“没事，还会长的，我也觉得头发短了挺好，凉快”说完后，看到外公正拉扯着表弟在桂花树下玩耍，赶紧的走上前，把表弟抱了过来。
表弟一脸惊恐的看着我，伸出手摸摸我的头，上下翻动一下，突然一股口水从嘴角流出，稚嫩的说道“没了”
我哭笑不得的把他的口水擦掉。
舅妈转身忙碌去了，外公只是看了看，不发表意见。回到我住的房间里，把表弟放到床上，拿起窗台上的一面小镜子照了照，看到镜中一个陌生的女孩，留着与男孩一样的发型。突然间，眼睛湿润起来，一股冰凉从眼角流出来，表弟走过来，扒拉着我的脸，糯糯的说“哭了”
外婆这时候掀开门帘，走了过来。我赶紧下意识的擦掉眼泪。
“这头发钱你自己拿着，你妈回来了，给你妈保管。”外婆笑吟吟的说着。
“我不要，您拿着吧”
“这说的哪里话，外婆怎么会要你的头发钱，外婆有钱花，不要你的，你自己保管着。别弄丢了”说完后，外婆伸出手又在我的头上摸了摸，小声的说着“刚剪那一会，感觉到不好看，这会看着顺眼不少，俗话说，头上一窝麻，割了一茬又一茬，不愁长不长，要不了几天。长起来就好看了”
“嗯，我也这样想的”
外婆把钱放到缝纫机上，转身先行离开。
我对着镜中继续观看，竖起来的短发看着格外的不舒服，手不停的摸着后脑勺，摸着摸着突然听到“咚”的一声。
表弟从床上掉下来。瞬间听到“哇哇”的哭声。这时候听到东屋卫生室的门“砰”的被撞开，舅妈火急火燎的跑过来。
等到立马闯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把表弟抱了起来，额头上肿起来一个紫色的大包。
舅妈强行的把表弟抱过去，“掉地上了”
“嗯，是我不小心”
“你什么时候小心过”舅妈严肃的说着。
这时候看到舅妈蹲下来，左手抱着表弟，右手拍一下地，再贴一下表弟的额头，朝着屁股拍一下，嘴巴里小声的念叨着“金刚乖乖，不怕，回来了”
再拍下地，再摸下额头，朝着屁股拍一下，再次小声的念叨着“金刚乖乖，不怕，回来了”如此重复了几次后，这才气愤的站起来。嘴巴不停的贴在表弟的脸上亲着。
外婆也走了过来，看到表弟头上的伤痕时，也是满脸的心疼。
表弟依旧在哭着，舅妈与外婆两人在焦急的哄着。
走出去的时候，舅妈回过头来说道“上午你不看弟弟了，把洗衣房的衣服洗出来吧”
“好”从嘴巴里蹦出来一个字。
舅妈带着表弟走到了东屋。
这时候，又有一抹冰凉在脸上蔓延……
无助且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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