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6
太阳已经落山了半刻有余。
绚丽的晚霞透过屋顶的枝叶洒下一片耐人寻味的颜色。
程迪额头冒着细小的汗珠,白大褂紧紧得贴着内侧衣服,尽管如此,她也没发觉累。
下午,一辆汽车送来一名伤痕累累的北国士兵。
那名士兵眉毛和脸颊尽数布满了黑灰,血渍染红了半边脸,一直延伸到耳后跟。
抬下车那一刻,程迪还有些震惊,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情况太过紧急,她也没深入思索下去。
送到手术台上时,已经发生了失血性休克。
这名士兵腰部和胸部各中了一枪,抢救难度大,医生们各自擦了把额头的汗珠,毫不犹豫得准备手术。
程迪拿毛巾擦去士兵脸上多余的黑土泥渍,愈发觉得这名士兵与她打过照面,但实在是想不起来。
手术进行了整整六个小时,医生们走出手术室已经是晚上十点。
手术还算成功,只是人一直在重症监护,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褪去一身的疲惫,程迪坐在医院门口的石板凳上,看着寂寥的夜空,惨白的月亮毫不保留得点缀着这片夜空。
亚当递来了一块面包:“Cendy,尽力就好,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们不是神。”
程迪接过亚当手里的面包,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显然还是不大放心,心情也极为沉重,又抬头看向朦胧的夜色。
她说:“其实这么久,心也早已经麻木了,只是觉得今天下午那个士兵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亚当抿了抿嘴唇,缓缓说道:“听说是在附近送来的,有两个人身上绑了炸弹,他为了阻止爆炸,中了两枪,医生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听言,她眉眼的神伤似乎又添了几个度,手里的面包吃得是何其无味。
“我只是越想越觉得真的是在哪里见过他。”
亚当托着腮:“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容易疲劳。”
“亚当,北坡城的战地医院怎么样了?”
亚当托起腮,思索了一番,说:“我前几天去了一趟,那里其实比伽弥城还乱,各国雇佣兵和记者,鱼龙混杂。”
“你跟军医们去的吗?”
“是的,帮忙运送点物资。”
程迪依然面无表情,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回去休息了,你也别太累了。”亚当说完就朝着医院门口走去。
“哦好!”
程迪又抬眸望着一望无际的黑夜,忽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点开了联系人“阿辰”那一行,从头到尾看着那串数字,顿时所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
剩下一个抿唇似笑非笑的小姑娘。
又想了想,决定还是发个短信过去,自己没有留过手机号码给他,万一他忽然找我呢?
点开编辑栏之后,又愣住了,该发点儿什么呢?
阿辰,我是程迪……?
阿辰,你在哪儿呢……?
……
实在没辙,又怕真的会影响到他的任务。
程迪真就坐在石板凳上,考虑了足足十分钟,最后终于鼓足勇气,发了一小段。
“阿辰,你还好吗?”
当手机屏幕显示已发送的一瞬间,她终于满足,不指望能回她消息,但只要他有她的联系方式,就已经知足。
怀着此刻轻松的心情,她站起了身子,刚想要转身回医院,手机就收到了提示音。
萧辰的短信回复得很及时,简简单单几个字:“还好,你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她轻轻扬起嘴角,正打算回句话,那边拨来了电话。
惊喜之际,她目不斜视,眼神里充满了骄傲,毫不犹豫点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轻快了几分,完全压抑不住自己的心跳。
“小迪,今天还好吗?”萧辰的声音磁性中带着些许厚重,听着语气,应该还算心情不错。
自从来了北国之后,许久没人关心过她这些,萧辰这番话显然让她像喝了蜜一般,从心底荡起层层涟漪。
她说:“我还好啊,只是你那边,我怕你任务太危险。”
他轻笑一声:“看来你对我的能力还是不太信任啊!”
程迪突然慌张了,连忙回:“不是不是!”
隔着电话,萧辰通过语气完全能想到她这番滑稽的模样,此刻另外那只手肯定也在摇摆着。
程迪又说:“我只是怕你有危险。”
萧辰:“你要是安好,我也安好,别太担心。”
她不再多问具体的任务内容,却还是想知道他在哪儿,问道:“你现在…在哪儿呢?”语气无意间拉低了好几个度。
“北坡城,刚到,休整一下。”
“哦~!”
他说:“你啊,别太担心我,任务结束后我就回伽弥城了,到时候找你。”
“好呀!”
他又说:“别乱跑!”
“知道的,况且伽弥医院这么忙,我能跑哪儿去?”程迪双手托着手机,似乎重了几个度,人在面前还好,人在别处,听着声音竟还觉得紧张。
她死死得压住内心的冲动,真想直接开车去找他,就在快要绷不住情绪的时候。
萧辰轻咳一声:“要交手机准备集合了,先挂了!”
“好。”
程迪紧紧将手机撰在怀里,电话那头他的温度仿佛还未完全消散。
她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像是置身在如幻的世界里,不知那头的他,是否也在抬头看着这一片天。
明明只有五六十公里的路程,她却觉得相隔甚远。
第一次,她觉得沉浸在爱的人胸怀里,是多么幸福可贵。
将手机小心翼翼得收回口袋里。
由于今天睡了一上午,这会儿还不太累,还能做些轻活儿,便转身回了医院,打算晚点再回去休息。
今夜的伽弥城不太平静,远处的炮弹声充斥耳边,院内的医生和病人大都都充耳不闻。
程迪为两名士兵缝合,听他们的谈话,似乎觉得炮火要向着伽弥城蔓延,这座花香的城市终将会毁于一旦。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卸下一身的疲惫,跑回了旅馆,匆匆洗了把脸,一夜无梦。
近来两天,伽弥医院没有送来太多的伤者,程迪起床已经是早上十点了,她坐在房间镜子前整理散乱的发丝,小心翼翼得将他们绕至耳后根。
扎了个略高的马尾,涂了点眼霜,尽可能得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有精神。
做完这些繁琐的事情之后,她轻声走到窗台边上,又盯着那个贴纸看了会儿,正想打开窗户通下风,余光中就瞥见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影。
老人穿着深青色的袍子,蹒跚得走到墙边,用枯瘦的双手扶着洁白的墙面。
程迪立马就下了楼,果然是花店老人。
她步履维艰,似乎随时都能倒去,而她走的这条路,是去伽弥医院的路。
程迪迅速跑过去扶着老人的肩膀,微风吹过她的发梢,刚整理好的发丝又开始散落。
“奶奶,你这是要去医院吗?”
老人的面容比前几天更加消瘦,那根根银丝般的白发在风中飘摇,眼窝深深下陷,看着没什么精神,反而苍老了许多。
老人缓缓开口:“我要去医院。”
她的声音低沉而雄浑,如泣如诉。
程迪觉得老人累,也没在路上过多询问,想着送到医院之后再坐下来聊。
医院门口这会儿已经聚集了许多玩耍着的北国小朋友,一会儿追赶打闹,好不热闹。
老人看得迷了眼,竟露出淡淡的微笑,也许是想起了那年幼的孙子,又或许是忆起了年少的往事,突然就绷不住,两眼通红。
程迪扶着她在石板凳上坐下,又递了两张纸巾。
老人说她参战的儿子前两天回来看她了,却突然在家门口碰上了爆炸袭击,中了两枪。
程迪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那名眼熟的士兵就是老人的儿子。虽说战争死伤在所难免,但真正知道自己的亲人随时会离世,还是会有万箭穿心的痛感。
人们总会习惯性得将许多幸运祈祷在自己身上,也总会抱有美妙的幻想,可这些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
程迪看着老人瘦骨嶙峋的面庞,迷了眼,忽然就说不出话来,几个月前所经历的一切历历在目。
那个家庭…
笑声、老人、男人、女人、小孩儿…
尽管她知道战争必定会让许多家庭支离破碎,可又何曾真真切切如此感受到这其中的心酸。
几个月前南岭镇的两个小孩儿,以及眼前的花店老人,都让她消磨去了不少情绪。
两天以来,老人不知独自承受了多少悲伤,程迪只看到那两条深邃的泪痕,顺着苍老褶皱的皮肤延伸至下巴。
老人说:“我儿子就算死了也是国家的英雄。”
“老人家,你儿子还有希望,只要度过危险期就没事了。”
话语一说出来又是何其简单,如果再不醒过来,那抢救六个小时的奋战就是徒劳无功。
看着门前匆忙来回走动的医生,程迪无奈之下给孙琬通了电话,希望她能来帮忙看着老人,医院内还有许多人需要治疗。
电话挂掉没多久,孙琬就快马加鞭来到了伽弥医院,今天穿了身简单的外套,洁白大方。
“你去忙吧!我来照顾她就好了。”
程迪看了老人几秒钟,才点点头,轻轻离开。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程迪始终紧绷着心弦,如同一根绳子狠狠拽住,可面对眼前的伤者,她又不敢有半点松懈、半点疏忽。
路过重症监护室时,医生们进进出出,身影各自忙碌,她忽然就发觉这个世界没有谁是一直幸运的。
转身拿药的余光里,瞥见老人赫然跪在重症监护室的白墙旁边,双手合十,嘴里还不停的念着什么。
灯光散漫得落在老人落寞的后背,印在白墙上的影子是何其凄凉。
孙琬站在老人身后,回头看了程迪一眼:“程迪,她…不肯起来。”
程迪轻轻点头,两人并排着站在老人身后,目光里满是心疼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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