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3 章 沉河洗甲看流星
严观失笑不已,伸手推一推这个小小神童,却见他嘴里嘟嘟囔囔,再也难以清醒。
“罢了,想来这孩子也是头一回吃酒。”严观笑着对自家的小徒弟道,“我去观星台,你让人拿我的腰牌,把他送回家去吧。”
小徒弟乖乖答应,即刻出门去引了个大汉进来,轻轻松松抱起了萧韵,冲着严观躬身施礼称了一声:“小人送到了就回来。”然后退了出去。
严观在外头穿了一件宽松大袖的披衫,带着小徒弟上了观星台。
这观星台在京城西北地势最高之处,高台之上筑高台,不仅安放着浑天地动仪,还有小小的石桌石凳,上放着笔墨纸砚,预备计算。
“师父,要不我去少监那边讨些酒来?夜里风大,便有披衫也挡不住啊……”小徒弟满脸心疼。
严观跟钦天监所有的下属都不亲近,尤其是那个天天给韩震拍马屁的少监。当下立即摇头:
“夏夜了,能凉到哪里去?我刚才还冒汗呢。若是一会儿真冷了,咱们就下去。”
小徒弟噘着嘴答应了一声,哼道:“师父,你莫要给那个萧公子哄了。他哪里是爱好天象星算才来寻您请教?他分明就是想让您替他那心上人说好话!”
提到萧韵,严观便由不得露出笑容:“我又没老糊涂,岂会看不出这个?不过那孩子的确是聪明,若是真能阴差阳错……”
“师父!”小徒弟的眼圈儿红了,立即截断了他的话,“您答应过我的!六位师兄都没我聪明,您说过要让我继承您的衣钵的!”
严观大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笑一笑,口中漫声道:“咱们星象一门,所谓的衣钵传人,没意思。要真能看得懂星象、看得透人心,才能参悟出天地大道……
“我的衣钵可以给你,我一生孤凄,身后的那些东西也都可以给你。但是这个悟性,我给不了你啊……”
小徒弟低下头不再说话,但满面愤愤,无论如何都掩不住。
严观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抬头看天,从东看到西,从南看到北,良久,轻声叹息。
把自己的心情调整过来一些的小徒弟好奇地凑了过来,也仰面观星,最后却一脸茫然地问:
“师父,您在叹什么呢?”
“夏初,女宿中天。”严观仰头观天,心头着实忧虑,眉头紧锁,“有一颗星,偏了一点。”
小徒弟一边回忆经书,一边念念有词:“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在奋翼于前,灵龟圈首于后……北方七宿……女宿……对啊,就该在那里啊……没偏啊……”
恰好一阵风过,严观有些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是有些冷,你去少监那里讨半壶酒来。半壶就好,不要多。”
“我就说吧……师父您稍等!”小徒弟精神一振,一道烟儿跑了。
此刻已是三更,严观仰头看着那处,然后目光稍往北移,轻声喟叹:“这个移位,主后宫不稳。可是……此子心不在朝,偏又……”
他正想别开头去看他处,忽然,天际一丝红亮!
严观啊地一声喊,双手几乎要往那个方向抓过去!
他直直地扑到了栏杆边上,狠狠地攥住石头栏杆,死死地盯住那丝红亮!
一闪而逝!
可是接着,又是一道!
再来一道!
第四道!
第无数道!
半个夜空,忽然亮如白昼!
“师父!师父!”小徒弟喊得声嘶力竭,跌跌撞撞地爬上了观星台!
“别说话!”严观厉声喝道,双眼紧紧地盯着声势浩大的星陨如雨,手指快速地计数。
小徒弟吓得脸色苍白,浑身乱战,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
这么多,扫把星……
这天下要大乱了吗?
会不会震天动地?就像先帝驾崩后的那样?!
然而,半刻不到,这场流星雨便又无声无息地停止了。
严观缓缓低头,看着自己悬在栏杆上,不停颤抖的手,低声喃喃:“北方七宿第三,女宿,星陨二十一……”
“女宿……师父。是不是后宫将进妖孽!?”小徒弟的声音抖得如同秋天狂风中的落叶。
“不!不是!”
严观倏地转身,满面惊喜不定:
“快,回去!我要计算!”
小徒弟听师兄们说过,师父这辈子唯一一次激动得兴奋得手舞足蹈、奋笔疾书计算半夜的,就是岛上那一位降生的时候……
“哦,是是!”小徒弟满心胡思乱想着,却见严观已经大袖飘摇大步离开,急忙连滚带爬,追着去了。
算筹,算盘,罗盘,星盘。
严观在大大的桌案上铺开摊子,从一个边角开始写起,然后中央,接着东北,接着西北,然后连到东南,最后归于西南。
这一算,便是花影西移、东方发白。
送了萧韵回去的车夫,早就又在廊下抱着马鞭子靠墙睡着。可是老远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响亮鸡鸣,又惊醒了他。
车夫揉了揉眼睛,站起来,伸了伸僵直的腰,隔着门缝往屋里看。
小徒弟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而做了大夏钦天监三十年监正的严观,似乎在一夜之间又添了数十根白发,老疲之态尽显。
车夫有些吃惊,轻声敲门:“先生?先生!”
严观依旧低着头,写完最后一划,掷下手中的笔,捋着山羊胡子,呵呵发笑,朗声道:“来,备车!老夫要进宫!”
“啊?师父……”小徒弟木呆呆地直起了身子,两只眼睛还在朦胧状态,脱口而出:“您先回趟家吧!”
严观挑眉,满面戏谑地看他:“家里又没有师娘,我回去作甚?进宫,送结果。”
小徒弟终于醒过神来,跳起来,笑嘻嘻地先闻闻自己,再伸过头去闻闻严观,掩鼻躲开,瓮声瓮气地说:“揉滚一宿,又是汗又是酒,您也不怕熏着陛下!”
“嗯?”严观一愣,便也伸开袖子,闻一闻自己……
噫!
“走,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裳,给陛下送喜信去!”
严观哈哈笑着,长身而起,手下却不停,直接把桌上所有演算的稿纸都收了起来,一张不剩,都揉进了自己的袖筒。
小徒弟走在他的身后,死死地盯着他的袖筒,看向他背影的目光,终于闪出了一丝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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