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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南部档案·南疆百乐案续(三)


【第四回·平生事,南北西东】

  张起灵从花坊的屋顶跳下来,背起箩筐,重新走进花坊,径直进了二楼某个熄着灯的房间里。

  他不是一开始就叫张起灵的,这是大约十多年前,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在一个日光鼎盛的日子里得到的新名字。同时,也寓意着一个新的身份。

  那一天他十三岁,拿着六角铃铛从遥远的泗州放野归来,回到那个总是下着雪的家乡。

  那一天他也许十三岁,也许不是。

  在一座后山的庙堂里,他捧着一只装有酥油的木碗,把沸腾的茶水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把青稞面倒进碗里,并拢手指在碗底轻捣。

  那是一碗恩赐的酥油茶,据说来自某个跟他有渊源的地方,他没去过,只知道那里也和这里一样下雪。

  他第一次喝,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碗里的糌粑还未成团,就一手巴着碗,用力的把面糊往嘴里送。似乎感觉不到烫,几乎要把脸埋在碗里,肩膀微微倏动着,直到身后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不再动了。

  从碗里抬起头,他默默地站起来,抬脚走了出去。

  面前是一口巨大的棺椁,他抬头看了眼蓝的发沉的天空,被突如其来的太阳光线刺的眯起了眼睛。喝下了旁边递来的像血染红的酒,沉默着躺进了棺材里。

  棺材的盖慢慢合上,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什么地方。

  这一刻他的心里很空,里面装着的东西都被人取了出去。同时他的心又很满,满到今后不知道该装什么进去。

  他忽然想起来,桌上那碗没喝完的酥油茶。

  那碗茶属于他,他要走了,茶会被老人倒空,失去和世界上唯一的联系,他也会变得和那碗酥油茶一样。

  这时他想起老人的话,“时光很长,你将首先失去自己的过去,你也会学会忘掉自己的未来。”

  棺材里和外界只隔了一层木板,他躺在里面,透过沉寂着的黑暗和幽闭,听到了体内血液流淌的声音,从心脏的位置渐渐扩散到身体的各个血管、四肢末端。

  他闭上了眼睛,外面有人喊了一句:起灵了。

  “张起灵?”

  黑暗的房间里,张起灵点灯的动作一顿,就看到外面的窗沿上突然探下来一个脑袋。

  精灵似的短发女子双手抱胸倒吊在窗外,盯着他的手指:“哎哟,都能当我儿子了。”

  张海琪手撑着窗沿翻进来,绕着张起灵打量了一圈,“不错,不错。人皮面具也使的比我那傻儿子好。”

  张起灵点亮煤油灯,透过火光看向她,借着身高的优势,一眼就看到了她头顶的几丝白发,“你是谁?”

  “我?刚被你骗钱那傻小子他娘。”张海琪拍拍手,叉着腿大喇喇坐在床边,“放心,不是来向你讨债的。你来此地多久了?后面深山寨子里有事要发生,你感觉到了么?”

  张起灵点了下头,并未好奇她从哪来,为什么来。他在桌边坐下,淡淡道:“后山的东西要出来了。”

  张海琪伸了个懒腰,摘掉新娘的头冠,半躺在床榻上,“洗骨峒有变,我要先去探探,我总觉得——那里有声音在呼唤我。”

  她眯起眼,眼神迷离,她本不愿来南疆,只是为了安慰张海盐那傻小子——罢了,不过是最后一次,反正她失信也不是一两回了。

  张海琪的心情很平静,她没想过就这么顺利的遇到了族长,顺利到她忽然就没有了最后那丝求生的欲望。

  让一个比自己儿子年纪还小的孩子怎么做?给她换血么?张海琪盯着天花板放空,她想,她的人生已经足够精彩了。

  “你中毒了,很快就会死去。”

  “族长,把我的傻儿子托付给你吧。”

  两个素昧谋面的人,初次相见,也许见过,但她也不记得了。

  各说各话,互不干扰,难得和谐。

  张海琪的呼吸渐渐平稳。

  张起灵站起来,火光中,看到她头顶的位置,从发根开始蔓延出白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满头。

  他想了想,从腰间取下短刀在掌心划了一道。良久,他再次拿起刀,在床榻显眼的位置刻了四个字:离开这里。

  他有自己的计划,不需要别人的打扰。

  背起箩筐,张起灵吹灭了灯,推门走了出去,转身进了隔壁相邻的另一间屋子。

  屋内床榻上的一男一女,正大汗淋漓交缠一起,忽然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毛头小子。

  男人立即从床上弹起来,一边急忙披衣服一边破口大骂:“哪他妈来的小子,没长眼睛吗!滚出去!”

  男人骂骂咧咧穿鞋就要来赶人,却见那小子放下箩筐,自顾自抬头看了眼屋顶,脚一点地,就直接从原地弹起,单手抓住房梁,同时另一只手猛地伸出,直接插进砖头缝里。

  他呆呆立在原地,就看到那小子两根奇长的手指中夹着一块砖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男人汗流浃背,瞬间不敢动了,他妈的这哪是毛头小子,这是他大爷!于是立即拉着女人就要往房外跑。视线对上房顶,却又愣住了,不由咽了下口水,“大、大爷,您有何吩咐?”

  张起灵已经蹲在了房梁上,“嘘”了一声,回头看着他们小声道:“我一会就走,你们可以继续,但不要发出声音。”

  说完,他的视线顺着砖头被抽出来的地方看去,房间里坐着三个人。

  一个三十多岁,左脸下长着一块疮疤,穿着汉人马帮服饰的魁梧男子,怀间抱着一个娇媚小娘。对面坐着一个穿着军统制服的男子。

  汉人叫马海,今夜本来是他大婚的日子。

  马海在怀里的女人脸上再亲了两口,眼神忽然犀利起来,把女人推开,“小凤仙,到你出场的时间了。”

  “是,爷,奴家先出去了。”小凤仙行了两个礼,款款退出房间,不一会,外面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声。

  马海端起茶自饮了一口,这才看向对面的男子,说道:“长官,马海混这地界二十多年,立身靠的就是诚信两个字。但近日我发现一个奇怪现象,恐怕之前我说的条件,得再往上加——”

  说着,他伸出五根手指,油腻的笑着抹了下嘴。

  被他叫做长官的男人并未立即回答,手指在桌面轻叩,沉默了一会,点头道:“可以。”

  “爽快!”马海立马仰头大笑,好一会儿才继续道:“罗洪留达——我知道他背后的人是你,但恐怕有些事他瞒着没告诉你。”

  长官抬眼看着马海,眉头轻蹙,气氛忽然冷了下来。

  马海视若无睹,继续道:“他把他婆娘吉克伍妹转卖给我的事近日闹得沸沸扬扬,你应该知晓。那你知不知道,他婆娘身上已经只剩下卜拉,没有阿细了。”

  “什么意思?”

  马海目光炯炯,忽然压低了声音,“这是阿匕族的说法,深山后的东西,不管人还是动物,都有两条魂。一条是卜拉,掌管人的肉体,另一条是阿细,是人真正的灵魂。”

  长官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她是一具行尸走肉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马海咽了一口吐沫,继续道:“他敢框我,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前一阵马帮兄弟从几百里外的山里捡回来一个人,半死不活救回来的。这人你应该认识,叫莫云高,说是西南军阀的人。他告诉我们了一件事,你知道关于谁么?”忽然他眼睛眯起,低声道:“飞坤爸鲁——他说飞坤爸鲁不是人,是异人!他流连在百乐京一直不走,就是专吃人的灵魂,他的那些信众,全都是被夺走阿细的人!”

  长官也眯起眼睛,莫云高他自然知道,现在长沙那边到处在通缉此人,原来跑到这里来了。于是若有似无的打探道:“这跟罗洪留达有什么关系?”

  “呵呵,军爷,你也别唬我,老马口气直,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在山里找什么东西。最后那个寨子是进不去的,看来罗洪留达真的没告诉你,洗骨峒里,已经出事了。他把他婆娘卖给我,到处散播消息,就是为了压住寨子里的事。”

  “说清楚。”

  马海笑着摸下巴,意思很明显,长官冷冷看着他,从腰间摸出枪,一把按在桌上,“消息有价值,一个子也不会少你。”

  “哎呀,您这是做什么?”马海立马讪笑一下,“最近洗骨峒里,有人发现了一种奇怪的骨头,上面全都是暗红色的疙瘩。”

  “是瘟疫?”长官手指轻敲桌面,“你怎么想?”

  马海嘿嘿一笑,搓了下手,“不是我想的,是莫云高告诉我的,说自己很多年前就见过飞坤爸鲁——你知道一开始他来这里,做了什么吗?”

  “前几年闹饥荒,上一任长官为了讨好上面,连同这里的牙司想了一个计划,让整个峒里三千多户外寨都去种水稻做年糕。那时候口粮少,只能种一批水稻,杀一批人,而且还不能告诉农民,就偷偷杀。可惜计划败露,寨里人撂挑子不干了,有人带头起义,当官的和牙司只好拿着长刀跟农民对拼。最后农民赢了,因为他们中出现了一个新的领头人,是当时混在里面的一个叫阿坤的年轻人。那个阿坤不仅武力值高,而且据说身怀神技。

  那年可不仅是饥荒,人死的多了就闹起疫病。也不知道他从哪来搞来的神药,寨里那些原本快死的人,喝下他给的药,奇迹般活了。后来他带着寨里人开始重新耕种,寨里人得到解放,就把他当作了上天派来拯救大家的土地神,开始供他的像。渐渐地,飞坤爸鲁的名声就传出来了,而且信众越来越多。再后来,就是你被派到这边接任长官的位置。”

  马海顿了顿,忽然道:“你仔细去想,就发现他其实没做什么,就是个草莽巫医,但为什么寨里的人都私下传他降服了魔鬼?飞坤像上为什么是他压在一个人形黑影上?因为当时有一个人看到了——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飞坤爸鲁跟一个怪物交战的场景:他看到飞坤爸鲁凌空跃起,在空中旋转了整整一圈,落在那怪物身上,绞断了它的脑袋。”

  “这个我听说过,那个人就是一开始修庙和雕像的人。”长官道,“但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所以未必是真,只是为了修像,编出来的故事。”

  “不,是真的,还有一个人也看到了。”马海神秘一笑,“莫云高——他在很多年前就看到了。他说那不是怪物,是飞坤爸鲁的本相,我们都被骗了!飞坤爸鲁就是魔鬼本身!”

  长官眼神一凛,他向来是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但马海说的事过于离奇,再加上寨子后的确很久都没有传出来消息。

  他眯起眼,暗自思忖了一会,“这个莫云高现在在哪,我要见见他。”

  “人我已经带来了,想见可以随时。”马海笑道:“但他有一个条件,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找到飞坤爸鲁——他知道制服飞坤爸鲁的方法,这是为我们大家都好的事,否则寨子里的人都会变成行尸走肉的。”

  张起灵蹲在房梁上,静静听着屋里的对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并不记得自己认识一个叫做莫云高的人。

  他是在东北主持完张家搬迁之后,在广西巴乃羊角山的古楼里,看到从泗州古城挪过来的那个房间,知晓了张家的秘密后来到这里的。

  他一直停留在这里,为了找一个东西,但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感觉到了。跟张海琪说的一样,那座深山里,有声音在呼唤他。

  他在等着,想要看看莫云高是谁。

  忽然,推门声响起,门从外面开了一道缝。

  张起灵视线投过去,还未看清来人,身后同时也响起一道破门声。

  接着一道夹杂怒火的大喊声响起:“小鬼!你果然还留在这里!”

  对面屋里的人立马顺着声音抬头。张起灵猛地矮身,瞬间把砖头插了回去,直接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一把拉起小张哥的衣服,脚踩栏杆凌空跃起,翻下了二楼。

  顷刻间,再次消失在花坊里。

  “什么人?”

  马海和长官都站了起来,走向屋外。门口的莫云高若有所思,视线投向远处,刚才那一瞬间,那个人的动作,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笑了笑,莫云高理了下衣服,朝前方伸出一只手,“初次见面,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煲仔饭小记·今日大火熬煮】

  小哥在百乐京编竹筐、种水稻的事情,是雨村笔记田园篇里提到的片段。关于俺为什么觉得应该是在这个时间段,后面会给出考据佐证哒,因为故事还没写完,就不提前剧透啦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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