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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惊险


十一月初一,邵勋返回了南阳,于此休息一晚,处理大量有关屯田军及流民安置的公务。

    初二继续北行,经堵阳、叶县返回襄城。

    而在这个时候,王弥、赵固等人已率军进入洛水河谷,攻宜阳县。

    该县只有五百忠武军兵卒,另从躲入城内避难的百姓中征发了三千余丁壮,拼死守御。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两天。

    王弥、赵固将抓来的老弱妇孺几乎消耗干净,甚至派出本部兵马猛攻了半日。

    宜阳摇摇欲坠,但始终没有陷落。

    王弥、赵固一看将要伤到自己本钱,不想打了,解围而去。反正宜阳也没能力出击,造不成威胁。

    弘农太守垣延听闻匈奴入洛水河谷,担心腹背受敌,率忠武军近五千人放弃回溪坂营垒,退守金门山,背靠金门坞的粮草军资坚守。

    撤退过程中,汉征西将军单征趁势猛攻,斩首千余级。随后率步骑万五千人屯于金门坞外的洛水之畔,吃不准要不要强攻这座坞堡。

    河内王刘桑带着万余骑,略过宜阳,径自前往金门坞,瞭望地形。

    “邵贼真会挑地方。"刘桑看着位于山腰处的坞堡,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堡垒,展不开兵力,比位于平地上的县城还难打。

    而且,金门坞经过多年持续不断的加固,不但地方变大了,墙体的厚度、高度都有所增强,壕沟后面还有羊马墙,实在不好啃。

    单征、王弥、赵固三人看得面如土色。

    金门坞选的地方非常巧妙,一次最多送三百人上去,没法有效发挥他们的兵力优势。

    从军事角度来说,这种坞堡适合围困。围个一年半载,看你能坚守到几时。

    但现在能从军事角度看问题么?显然不能。

    刘桑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连了一会。

    单征不是很紧张。

    他女儿是先帝遗,本人是镇西将军、氏族大酋。朝廷只要还想保留在冯翊、上郡羌氏部落中的影响力,就不可能强逼他们送死。

    王弥有点紧张

    他攒点兵不容易,至今才有三万余众。这次出征只带了万人,就是不想过分消耗自家实力。但他对刘汉朝廷的依赖比较强,上头有命,他没有太多的底气拒绝。

    在这一点上,石勒就比他硬气多了,虽然大胡到现在为止都装得很好,比较听话,但王飞豹早看穿他了。

    他偷偷看了眼赵固,发现这厮比自己还紧张,暗暗哂笑。

    地位的差别,关键时刻就显现出来了。

    果然,刘粲沉吟了一会后,下令道:“此战,便由赵安北打头阵,着重进攻屯于坞堡外的垣延营寨。”

    忠武军撤下来三四千人,无法全部塞进金门坞,更不应该全部躲进坞堡。

    兵法云:“凡守者,进不郭圉,退不亭障,以御战,非善者也。”

    守城,非到万不得已,一定要在城外留有营寨,与城池互为犄角之势。

    如此,敌军在攻城时便放不开手脚,展不开兵力,进攻时还容易遭受夹击,攻城器械更容易被损毁。

    垣延这厮胆子够大,居然没有进坞堡,而是以身为饵,在坞堡外一片地势险要,又便于出击的地方立寨,意图十分明显了:他退无可退,就在此决一死战了。

    “大王……”赵固苦着脸,似要哀求。

    “不要和孤讲价。”刘粲脸一落,斥道。

    “诺。”赵固不敢反抗,应下了。

    许是见他比较识相,刘粲又令单征、王弥抽调弓手,加强赵部。

    他亦从本部骑兵中,抽调了一部分人,带着骑弓或步弓,支援赵固。

    有这么多弓手相助,当能极大抵消敌军的地利优势,或有成功之机。

    命令下达后,单征、王弥、赵固便各自挑选军士,准备进攻。

    刘粲则带着骑兵在洛水河谷内屯驻,一边割干草铡碎,尽可能减少粮食的消耗,一边四处绘制地图,并试图寻找山间小道,进入广成泽。

    父亲对垣延有执念,他可没有。

    在他看来,攻占洛阳的最大障碍就是晋国的陈侯邵勋。因为他的部队敢在骑兵包围之中继续前进,并主动发起进攻。

    这一大群老兵技艺娴熟,经验丰富,果毅敢战,只要将他们覆灭掉,几年内邵勋攒不出同样的部队。

    而如果不能成建制将其消灭,哪怕其多有战损,邵勋都能通过招募新兵填补缺额的方式,慢慢恢复战斗力——以老带新之下,士兵的成长速度是非常快的。

    一定要成建制消灭,让晋国最后一支擅长野战的军队消失。如此,洛阳乃至兖州、豫州便予取予求了。

    垣延算个屁,一点都不重要。

    “咚咚咚……”鼓声响起,刘粲回过神来,静静注视着即将开始的攻城战。

    这一仗,死的人却不知凡几了。

    ******

    雄鹰翱翔高空,俯瞰大地。

    孟津以及下游五六里的小平津(平阴津)渡口处,四条浮桥横跨南北,如同蚂蚁般的人来来回回,不停搬运着东西。

    继续向东飞翔。

    巩县北五社渡,亦架起了一座浮桥。

    建武元年(25),朱鲔遣持节使者贾强、讨难将军苏茂,将三万人,从五社津渡,攻温。

    这座浮桥之上的人马车辆同样不少,辛苦转运之后,输往虎牢关一带。

    黄河蜿蜒流向东北,至酸枣县城北二十里,又有两座刚刚架起的浮桥。

    浮桥一头在汲县,一头在酸枣。

    此处亦有一利于渡河处,古称棘津,又名酸枣津。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渡河南下,进入兖州境内。

    一部占领了酸枣、东燕,又在文石津两岸开造浮桥,警戒东面的司马越集团。

    一部向西,连克原武、卷县,于十一月初四这天进薄荥阳城下。

    还有一部由石超率领,绕过荥阳,一路向西,于初五夜间抵达虎牢关,扎营屯驻。

    当天夜里,石超就拣选精锐,发起了夜袭。

    杂乱的脚步声在虎牢关内响起。

    刚刚借酒浇愁睡下的裴纯一下子被吓醒了。最开始以为是炸营呢,在仆役服侍下,穿戴好盔甲后,拿了柄宝剑,便怒气冲冲地去平乱。

    待走到关城东半部分,正要呵斥时,却听到城头传来了激烈的厮杀声。

    “这……”裴纯大惊失色。

    这是东面来了贼人?

    为什么没人来禀报?

    信使都死光了吗?

    正惊疑间,却见一队溃兵从城头乱哄哄地涌下,见到裴纯顶盔掼甲,持剑站在那里时,愣了一愣,又乱哄哄地跑了上去。

    城头的惨叫声愈发激烈。

    裴纯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背脊湿透,下意识就想跑。

    就在此时,西边也响起了喊杀声。原来是石勒派了部分人下马,又驱使一部分抓来的丁壮攻城。

    再看看东、西两边映透半边天的火光,裴纯什么都明白了,贼人这是用大火联络,东西夹击,试图攻克虎牢关。

    “快!快!把我的马牵来。”裴纯低声说道。

    仆役有些傻眼。

    府君怎么满脑子逃跑的想法,止都止不住。

    “府君,山道狭窄,贼人能送上来多少兵?”仆役劝道:“眼下看似声势浩大,但未必能打破关城。”

    “你懂個屁!”裴纯扇了他一巴掌,骂道:“军国大事是你这个卑贱之人能置喙的?速速准备马匹,我要去陈郡禀报卢使君。多准备几匹,实在不行,我就去建邺。邵勋那厮心狠手辣,他必然不会放过我。”

    说完,又对另一个仆役说道:“稍稍收拾点细软,以便路上买饭。”

    那人傻乎乎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嗯?你怎么还愣在这里?”见到第一个仆役没走,裴纯气得踢了他一脚。

    仆役一个趔趄,讷讷道:“府……府君,东西两侧皆有贼兵,怎么跑?带人冲破敌阵,溃围而出吗?”

    裴纯傻了。

    是啊,怎么跑?披甲执刃,冲破敌军层层阻截吗?有这本事,我还跑个屁啊。

    这么一想,他的眼圈顿时红了,差点就哭出来。

    我将死矣!呜呼哀哉,我将死矣!

    仆役亦陪着他垂泪。

    二人自哀自怜没多久,第一个仆役已带人拉着大车过来了。

    车上满载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看着就价值不菲。

    裴纯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细软”啊?带着一车财货,怎么跑?

    不过——在目光落到车上时,他又愣住了。

    这些都是他当荥阳太守时捞来的。尤其是那些金银玉器,爱不释手,经常把玩,若就此扔了,确实可惜。

    一阵脚步声从前方传来,还夹杂着甲叶碰撞声。

    裴纯定睛一看,却是夜间起身的郑遵。

    郑遵也看到了裴纯,更看到了那车财货,顿时大喜:“仆还担心将士不肯用命,没想到府君已考虑到了,这是招募勇士的酬金吗?”

    “是……是我要……”裴纯话说了一半,就见仆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府君,而今两面受敌,跑是跑不掉了,不如将这车金帛散给勇士,令其戮力厮杀,击退贼军,如此方能保得性命。”仆役悄声说道。

    到底还是命重要,裴纯纠结片刻,便脸色一变,慨然道:“没错,贼军凶悍,攻势凌厉。今正准备散尽家财,招募壮士。此事,便由郑郎君代我操办吧,一定要拣选精锐勇夫。钱,不是问题!”

    郑遵肃然起敬,道:“府君高义,我知矣。”

    说罢,立刻召集在街道上待命的士卒以及自家部曲,许下厚赏,令其上城戍守。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郑遵很快就募得三百人,分成两部分,一部二百人奔东城,一部百人上西城头。

    这三百人是为先锋,直面最凶悍的敌人。

    在他们身后,还各自跟着数百部曲丁壮,鼓噪而上。

    生力军加入之后,城头的厮杀声愈发激烈,一浪高过一浪。

    裴纯在城下战战兢兢地等着。

    一直到午夜过后,杀声才渐渐小了下来。

    当东边熹微,第一道阳光升起之时,杀声终于完全停止了。

    不知不觉间,裴纯在城中站了大半夜。

    盔甲早就脱下了,他拄着剑,看着浴血奋战的壮士从城头走下,嘴角扯了扯。

    想笑,却心情复杂,一点都笑不出来。

    原来,守个城都这么惊险,那么野战到底有多危险?

    裴纯对战争有了新的认识,对邵勋也有了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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