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先生要做棠巴巴
上京,先生进宫去了,南樱独自在小月山的王室行馆焦急等待着。
这个世界上,除了家人,南樱最在意的人就是好哥哥潘仁峰。如当初所料,潘仁驰落败,潘家上下必受牵累。虽然,郪国律法比旧时王朝不同,没有连带诛九族的刑罚,但依着潘仁驰所作所为,谋逆之罪必令王族恨之入骨,是人皆知斩草除根,想除掉潘家老小,寻些罪名即可。因此,观火城这边尘埃落定,潘家上下立刻就被打入终南府大牢。
这件事,不用南樱开口,先生也懂,“樱,我只能帮你保他一人,余者不能救,也不该救。”
“我明白。”南樱说,“那潘家其他无辜的人都会被处死是吗?”
“也许正清只会对他们终生囚禁。但此事换成我,一定会。”馥远棠说得好无情。
南樱能理解,可还是于心不忍,“先生,你好狠的心。”
“这与心无关,森林里,狼不会因为鹿告诉它陷阱在哪儿,就不吃鹿。这是自然法则,适者生存。人活着也一样,必然有许多无奈。一时心软的放过,不是有情有义,而是在纵容仇恨的生长。”
“那先生为何要救峰哥?”南樱问。
“很简单,此人胸无大志,又与潘仁驰非嫡亲手足,救他只会在他心里种下感恩的种子。最重要,潘仁峰是樱想救的人,不是吗?”
南樱感动,钻到先生怀里,“棠,这样做会不会太让你为难,就好像去找死神要命簿,非逼着神给凡人加寿数一样。你是行走在世俗之外的神,不应该为我……”
“应该。”馥远棠拥他更紧,“神也有下凡尘的时候,神也有心动的时候。更何况,先生本就是凡人,只是在樱眼里,被奉为神明。”
……
小月山一向冷清,但这里的春天有鸟鸣啁啾,莺啼婉转,并不寂寞。
小月山的路不通汽车,上山,都要在山脚下换乘马车。南樱正沉着心思回想先生的话,渌水月园外急行的马车止住,不多时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南樱回神,知道是峰哥来了。
二人一出一进,相迎在院中。潘仁峰未曾开口,先跪在南樱面前。两股酸泪顿上南樱面颊。
“峰哥,快起来。”南樱搀住潘仁峰,可他不肯起来,总觉得要跪上足够的时间,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
“樱儿,谢谢。”第二声谢谢被哽咽的泪水吞了。
“峰哥,兄弟之间,不说这些。”南樱终于扶起潘仁峰。
厅堂落坐,潘仁峰的眼泪还在流,混乱的言语中不知要表达什么,只有复杂到难以描述的心情。
“我早猜到有这一天。堂哥在时,我总盼着他早些蹬腿儿,一见面儿就管着我,那时我就想,我可得比他多活几年,被他剥夺的快乐等他死了,一股脑儿找补回来。可如今,他真死了,你说,我咋就乐不起来呢?他不扇我两巴掌,我这脸自己还刺挠,你说我是不是贱,是不是贱。那你当初趁人活着,听点儿话,少惹气多好,何故等他死了,自己憋屈着后悔。我他娘就是贱,怎么不跟着贱死呢。”潘仁峰说着,扇起自己的嘴巴,一下,两下地扇,扇得泪水真就溅起来。
南樱由着他撒了胸中闷气,才起身拦阻,这时,潘仁峰的脸已经红肿。
“峰哥,这件事,你不恨我……”
“樱儿,别说那话,哥哥怎么可能恨你。”潘仁峰打断南樱,抽泣一口,擦把脸接着说,“我哥什么样儿我清楚,没有你和老鬼王,他该走哪条路还是哪条路,他没有成王的命,这事怪不得任何人。哥哥只是没想到,当初向你求个保命符,真就用上了。樱儿,还是谢谢你。潘家彻底倒了,连我哥那几岁的娃都跟着下了狱,这种情势下,救人多难,哥哥知道。”
“峰哥,其他人,我无能为力了。但先生说,尽量保住你父亲母亲,最坏的结果是软禁。”南樱又泪上眼底。
潘仁峰细语着,“哥哥知道。”
整个行馆都很安静,除了二人谈话声,便是偶尔来院中凑趣的鸟叫。先生还在王宫未归,只是将潘仁峰提前送回。救人的手段不必多说,暴病假死,老鬼王有的是招数。
南樱给潘仁峰沏了茶,事先备好的饭菜填着肚子,这才问,“峰哥,你日后做何打算?”
这个,潘仁峰真没想过,在囚牢里这许多天,他感觉活着不如死了算了,哪还有心想以后的事。
见潘仁峰没有主意,南樱便说,“东陆,不呆了,去南陆,刚好,京城的事了结,我和先生便要去南陆一趟,你跟着我走。只不过,到那边你有什么打算,要事先想想。我已经加入海征军,往后可能没时间顾及到你。好在,先生对那边很熟,帮你找个安身立命的营生,不难。”
“樱儿……”潘仁峰嘴里的饭都快激动地溢出来了。
“行了,感谢的话以后别再说,你好好活着,活成原来最快乐的样子,就是感谢。快吃,菜凉了,还得重新热。”
“唉!”潘仁峰爽快应了声,埋头吃起来。
馥远棠在上京呆了五日,为避免潘仁峰被外人瞧见,先生便一直住在城内行馆,每日都要接见各路官员。东陆的朝政他不管,但上上下下所有人,只要能有机会面见先生者,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南樱不放心峰哥,就一直住在小月山,把老先生一个人丢给了一群人。
一月十三,总算盼来离开京城的日子,南樱带潘仁峰早早登船,等着先生。潘仁峰穿了身女装,戴个假头套,在船舱里探着头往外看。
“人马上到了,把头缩回去,一堆人送行,你不怕被人瞧出来。”南樱刚把潘仁峰的脑袋拍回去,就看见先生在国王染正清的陪同下,身后还跟了一群,什么胡大人,眉大人等各路大人,但凡数得上头脸的全来了。
潘仁峰从窗缝儿里斜瞄着,“你家老鬼王剪短头发还挺年轻的。”
“长头发也不老。”南樱说着,站起身,“我不陪你了,你老实呆着,离开东陆前别张扬。”
“知道,快去吧,人在我这儿,心早没影儿了。”
潘仁峰念叨着,南樱已经奔出船舱,再一转眼,便到了老鬼王怀里。潘仁峰暗暗想着过往,种种,当初说染尘是孙子吧,却也是媒人,要不是他里外渣透,南樱也不会有今天,这么说,自己也是媒人,不及时发那条虫信揭穿染尘,南樱也不会留在寺里。这真是,天意,造化,缘分啊。
甲板上,馥远棠双脚刚刚站稳,就被南樱扑个满怀。也不管岸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夫人的热情来了,拥抱,亲吻,再不能等。
想我了吗?想了吗?想吗……南樱才不会这样问,他只会说,一个字,“想……”
拖着长长的尾音,拐九道弯儿,勾着老狐狸的魂儿,急步回了舱室。五天吃素,一朝开荤,油水满腻。直到天黑透了,万家灯火亮起,二人的眼睛才舍得从对方身上移开,才舍得分给那窗外的春水夜色。
“先生,你好伟大。”南樱望着平静如往日的运河两岸,不禁叹言。
“把伟字去掉。”馥远棠的心思永远会第一时间歪向别处,牵起南樱的手也放在别处上。
你好大……南樱心里念完,拍在那别处上一巴掌,“老不正经。”
“说正经的,先生,我觉得你救的不是染氏王朝,而是整个东陆子民。以潘仁驰的性情,若天下真被他夺去,强权霸政,受累遭罪的还不是百姓。”
“那现在呢?”馥远棠问。
“现在也不算完美,我在想,人类就不能找到一种最和平,最稳定的方式,解决掉所有矛盾而存在吗?”南樱的目光投放在远处,那水面的波光粼粼像星空一样,浩渺闪烁。
“有。”馥远棠道。
南樱回看先生,馥远棠接着说,“死亡,寂灭,就不再有活着时的矛盾与痛苦。”
“可死后就没有痛苦吗?”南樱问。
“不知道,但我们现在所想,所探讨的都是在活着的前提下,死后的痛苦不在之列。”馥远棠说。
“嗯,也对,就像早饭吃饱了,没到中午,就不知道午饭是否也能吃饱。这是两件事,要分开看。可是真的只有死亡才能解决活着的问题吗?”南樱又问。
馥远棠下意识将南樱搂得更紧些,仿佛每每谈及死亡,他的心都会像失水的海绵,缩成一团。他说道,“一死百了,听过?”
“一死百了。”南樱重复,“倒是没错,可,还有一笑泯恩仇。”
南樱俏着脸,笑嘻嘻看向馥远棠,好像,这一句同样能解决问题,却又比“一死百了”更给人以希望。
南樱身上就是有这样乐观向上的一面,也正是馥远棠最宝贝的一面。樱对棠,像阳光照着大地,爱得热烈,而大地所能回报,便是全然接纳,让爱深沉。
……
两日行船,沿大运河行至东陆最南端,到达南陆港,再换乘海上舰船,就离开东陆了。潘仁峰也终于能大胆穿回男装,可他跟着两人一路蹭,半点儿忙帮不上,还白吃着老鬼王做给夫人的美味美食,潘仁峰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想献艺跳一段儿吧,舞技也不如人。算了,还是老实呆着吧,在老鬼王面前,保命要紧。
相安无事,海征军的舰船在大海上飘行五日,顺利抵达南陆最北面的摩伽帝港。这座港口城市位于扶南国境内,先生到了,又是国王亲迎。扶南虽不比郪国强盛,但迎接先生的排场倒是不输。王庭盛宴,直到深夜才熄了热闹。潘仁峰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最热衷的正宗抖臀舞,在这里换了名字,叫南巴舞。一整日看下来,潘仁峰眼睛都直了,他已然决定,要留在扶南国,做什么买卖日后再议,眼下先要跳个爽快。
当晚,先生把潘仁峰介绍给他在扶南国的旧识,双方熟络之后,潘仁峰就要在新的国家开始新的生活了。
那位旧识与先生在客厅席地谈聊,南樱瞧着客房各处都很新鲜,就四处走走,随便逛着。客厅里偶尔传来几句,南樱也便顺耳听听。
“先生。”那旧识在馥远棠面前也讲东陆语,只不过舌头不算灵巧,说得有些生硬,“海岛一切备齐,不过,国王陛下还是希望您和夫人留下来参加后天的龙象节庆礼,今年赶好,师巴提的扶南历生辰跟龙象节同一天。明日,我安排,您和夫人在城内逛,您务必赏光,留下来。”
馥远棠喝过一口面前的塞拉茶,略作思索,“好吧,不过,明日就不用你派人了,这里我熟,备辆车便是,只要将夫人的朋友好生安置。”
“一定,一定。”
那位旧识离开后,潘仁峰也回了自己的客房。南樱跑来,接着喝了口先生的茶,问道,“这位是扶南国现任国师?”
南樱在宴会上有所耳闻,当时不好细问,也便没多言。馥远棠嗯声应答,南樱又问,“那他说的师巴提又是谁?”
“师巴提是老国师,也就是他的师父。南陆这边管年长男子叫巴提,年轻男子才叫巴巴。”馥远棠道。
南樱想起来,老洛的口头语中时常会蹦出巴巴两个字,就是源于此处。
南樱心中盘算了一番,随后道,“那这么说,此人应该是擎朗的师兄或师弟了。”
馥远棠喜上,赞道,“这么聪明。”
“又不难猜,从年纪上看,此人与擎朗不相上下,擎院长又是上一任扶南国师,他走了,师兄师弟接任很正常。猜不准谁大谁小,那是因为擎朗长得太年轻,都三十过的人了看着却像二十出头,更何况,也不一定非得年长者就做师兄,还要看拜入师门的先后。”南樱说着,凑上前,叫道,“棠巴提,这扶南国为何非要有国师,国师具体干什么呢?”
馥远棠刚要回答,忽然觉着方才的话怎么有个词儿十分刺耳,“你叫我什么?”
“棠巴提呀。”南樱再凑近些,身子挨上了,唯独脸还隔着一拳的距离。
棠巴提……馥远棠暗道,这是嫌自己老了,刚学会个新鲜词儿就用在自己身上,妖精,你怎么不叫棠巴巴。
馥远棠气着,沉声说,“再叫一遍。”
那双眼横竖不是,瞅着南樱。
“棠巴提。”南樱有意逗这老男人,偏不叫巴巴,就把那代表年长男人的巴提用在馥远棠身上。
“嗯?”先生恼了,恼得眉头都要皱起来。
南樱抿着笑再缩短距离,一口亲在那眉间,顺着鼻峰啄下来,吻在唇上,又哄着说,“巴巴巴巴,你是巴巴,小心眼儿的棠巴巴。”
后半个良夜,棠巴巴又在夫人身上失了魂,这妖精,还学会先抑后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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