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惊魂之夜
六一儿童节将至,虽然无法像大城市的学校那样,有设备齐全的场地给孩子们做舞台,或者有博物馆大剧院让孩子们参观学习,但老师们打算尽可能地创造出欢快的节日氛围,让所有学生有机会展现自己的长处。所以各个职业体验课的学生都为节日展示出了一份力,有烹饪课的午餐,木工课的小摆件,以及缝纫课的演出服。
韩晨看着美术课学生用剪纸装饰的墙面,色彩搭配和图案设计很有民族风情,忍不住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炫耀。本来想让陈念东一起来欣赏他们这几个星期的劳动成果,然后想起来校长似乎去县里开会了。
“嗨,”一个漂亮的脑袋从门边探出来,“学生已经放学了,怎么还不去校门口等车?”
“想再给他们的装饰添点东西,”韩晨看着冯诺一走进来,瞪大眼睛看着墙上的图案,“很好看,是不是?”
冯诺一拿起手机开始咔咔拍照。
“郑总呢?”韩晨问他,“难得看见你一整天都一个人晃悠。”
这话说得好像他们像连体婴儿似的,冯诺一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招摇,然后发现这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心理负担,于是轻松地回答:“他去县里了,县领导要招待几个基金会的理事,县里的几个校长也都去了。”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韩晨告诉他,陈念东也赴了同一个饭局。因为每天从半坡那里乘车过来费时费力,对方跟她说如果愿意的话,今晚可以住在这边,反正房间空着。
每天一大早起来颠四十分钟确实耗费精力,韩晨不觉得有什么拒绝的必要。事实上,陈念东的屋子就像是支教团民宿,时常供各路热心公益的人士歇脚,有时甚至产生出他是在开旅店的错觉。
韩晨随口说道:“那今晚只剩我们两个了。”
这话说完后,场面一度陷入凝滞,就像卡带的留声机一样,静默的可怕。
“这话好像有点歧义。”冯诺一指出。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晨说,“我有喜欢的人。”
出乎他意料的,冯诺一的表情波澜不惊:“我知道。”
“你……”韩晨高频率地眨眼,纤长的睫毛好像能扇出风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你吧。”
“……当然了,”冯诺一随手拿起了放在讲台上的一本书,看封面就知道不可能是学生的,“这挺明显的。”
“明显吗?”
冯诺一把书举在胸前,金色边线勾出了书名——《罪与罚》。
虽然被戳穿了心思,但韩晨看上去并没有羞恼,只是伤脑筋似的把书拿过来:“我没有看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还挺难懂的。”
“但你还是看完了。”冯诺一指着书的侧面,能看到纸页之间是松散的,不像新书那么严丝合缝,并且带有淡淡的褐色,是翻阅过的痕迹。
韩晨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到最后我也没有找到那句话。”
“金钱是权利也是平等那句吗?”冯诺一说,“那是《少年》里的句子,并不是《罪与罚》里的。”
“啊,”韩晨微微睁大了眼睛,“原来是这样。”
她惋惜地抚摸着书的封面,看上去有些气馁。冯诺一看着她,脑子里突然又响起郑墨阳不带感情的声音——“你又要多管闲事”。
“我这人总喜欢多管闲事,”冯诺一在咬掉自己的舌头之前说,“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我觉得校长挺喜欢你的。”
由他这个旁观者给出的判断,看起来没有让韩晨感到喜悦,或者羞涩,而是一种惶恐。
“是吗?”她快速垂下眼睛,“你怎么知道?”
“日历,”冯诺一说,“陈校长有在日历上记日程的习惯,可能是摆在桌上比较方便看吧。比较重要的日期,比如去县里开会啊,领导视察啊,都会圈起来,在下面做标注。里面有几个不太一样的日期,下面就写着‘烧仙草,还是没买到’。我想他大概是特地帮你去买的吧,你曾经说过很喜欢奶茶。”
对面的人久久地注视着虚空里的一点。
“也许他只是在照顾支教老师吧。”韩晨最后说。
“不问问看怎么知道呢?”
对方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是风吹过河面泛起的涟漪,一阵荡漾后就了无痕迹:“再说吧。”
那样子像是不愿深谈,冯诺一也就闭口不言了。教室里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纸屑,两个人略微打扫了一下,眼见太阳就要下山,冯诺一邀请对方道:“既然今天他们两个都不在,不如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厨艺很不错的。”语气里充满自信。
“好啊,”韩晨欣然应允,“我还没有吃过江南菜。”
“肉里会放很多糖哦。”
“我喜欢甜口的。”
他们并肩从校门走出来,因为村子里的正经路只有那么一条,而且并不直通陈念东的屋子,所以他们照常从土屋间的小路穿过去。夜色像是氤氲在空气中的墨水,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散开,让眼前的景色逐渐朦胧起来。
转过一个柴草垛,背后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显然不止一人。村子里大多是老人,天黑之前就洗漱上床,很少在这个时间出来溜达。冯诺一皱起眉头往后望去,那几个黑影突然迅速移动起来,有什么东西划破了空气,带来一阵风声。在大脑做出判断之前,他反射性地举起胳膊挡了一下,一根坚硬的棒状物体狠狠地击打在他的前臂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他短促地叫了一声,被冲击力带着摔倒在地,然后才觉出疼痛。那痛感好像从骨缝里生长出来的一样,牵动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灼烧起来。
“不会断了吧。”他惊恐地想。天哪,他才28岁,还希望做一个四肢健全的好小伙。
举着棍子的人还要砸第二下,他顾不上形象地往旁边一滚,那带着风声的凶器就狠狠地敲在地上。
意识到攻击无效,那棍子又重新举起来。在这转换动作的一瞬间,冯诺一眼前的景物突然模糊起来。地上黑影的动作逐渐放慢、凝滞,好像时间沙漏的流逝停止了。
在这无限的一秒钟,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被郑墨阳摁在地上暴打的场景。郑墨阳站在他身前,面无表情,语气平静:“无论主动倒地还是被动倒地,都可以用地躺格斗术。”
“向左侧卧。”
他尽量保持受伤的右臂不动,朝左翻滚半圈。
“左脚勾住对方前脚脚跟。”
他叹了口气,对于一个从小遵纪守法的好学生来说,初战就是这个level也太难为人了。
“右腿向上猛踹,瞄准对方的裆腹。”
他调动毕生最大的力气,抬起右腿,狠命朝对方的要害部位踹了一脚。
伴随着一声频率超出男性平均水准的尖叫,地面传来沉重身躯倒下的轻微震动感。他迅速起身,然后因为右臂传来的疼痛丢脸地大叫一声,其尖细程度不输于倒在地上的男人。他用能动的那只手抢过对方的武器,又在对方膝盖上狠狠补了一棍子。
“为什么要对我下手?”他被疼痛占据的脑子里冒出模糊的疑问,“难道他们要绑架我?他们觉得我很有钱?或者郑墨阳很有钱?”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真正属于女性的声音。被压抑的嘶哑的嗓音里混杂着喘息,让他的大脑一下清明起来。
韩晨被压在地上,一个壮硕的影子把投在她身上的月光完全掩盖住,双手死死地压制住她的挣扎。
冯诺一瞬间清醒过来——目标根本不是他。
左手使力并不方便,所以他也没有费心去钻研动作技巧,直接一棍子打在那人背上。对方嚎叫一声,迅速直起身来,朝他扑过去,似乎没有被身上的疼痛所影响。他又挥动着木棍打过去,然而下一秒就被对方握住了。他试着把东西从对方手里抽出来,然而很丢脸地没有抽动。
这时他脑中不合时宜地响起郑墨阳的声音:“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技巧其实一文不值。”
“不要这样啊。”他哀叹道。
对方猛地向上一抬,木棍从他手中脱出,然后迅速朝他打来,想想不能同时失去两只胳膊的战斗力,所以他转过身去,本来就疼得要命的右臂又挨了一下,这回肯定伤到骨头了。
更糟糕的是,地上的人似乎从疼痛中缓过劲了,挣扎着要爬起来,嘴里嘟哝的话虽然听不清晰,但无疑跟拽出他的内脏或在他肚子上开洞有关系。
这些人倒不至于杀了他,但要是韩晨在这里遭遇什么,那可就严重多了。
在混乱的咒骂与喘息中,突兀地响起了电流声。他正在思考连路灯都没有的荒郊野外哪来的电,就看到面前身材魁梧的男人抽动了两下,然后重重地倒在地上。
庞大身躯移开的一刻,他看到对方身后的韩晨,手里拿着的电棒还跃动着蓝色的电光,脸上的表情近乎狠厉。在微弱的光线中,她的嘴唇快速张合,吐出一句奇怪的话。
冯诺一晃了下神,飞速拉起她的手往陈念东的房子跑去。
两人一鼓作气跑进屋子,把门拴好锁上,又觉得木门的防御性有限,把桌子也移过来抵着。这时候他们突然开始埋怨陈校长太节俭了,为什么不换个铁门。如果几十公里外的陈念东有感应能力,此时必定会连打几个喷嚏。
把门窗都锁好之后,二人背抵着门坐下来,冯诺一打开手机报警。说完了事情经过和他们现在的所在地点之后,堵在胸口的气稍微一松,疼痛就像海浪似的一波一波袭来,把他拍的头晕目眩。但身边还有个险些遭遇侵犯的女孩子,他总不能赶在她前面痛哭流涕,于是咬牙忍住了。
韩晨的脸色苍白,眼睛睁的极大,但话语间并不显出惊惶。她立刻就注意到了冯诺一姿势别扭的胳膊,担忧地望着:“你没事吧。”
“大概骨折了,”冯诺一让注意力飘向某个结着蜘蛛网的角落,好像这样疼痛就找不到他似的,“别问我了,你怎么样?”
她长出一口气,左手用力攥住右手。看起来她似乎在抖,可是这颤抖好像跟她本人无关,她还可以抽离出来做旁观者,冷静地下个论断:“我在发抖。”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安慰女生,他没有概念,只能痛骂那两个暴徒一顿,然后说:“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韩晨点点头。她到现在依然没有哭,只是放任脸色一点一点灰暗下来,好像脑中纠缠的念头在吸取她的生命力,这状态快把冯诺一吓死了。
“谢谢你。”她还说。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是你救了我,”他想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于是问她,“你一直随身带着那个电棒?”
对方点点头:“一直装在包里,可惜一开始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包就被他抢走了,所以还是多亏你给我争取了一点时间。”
“有没有伤到哪里?”
韩晨摇摇头:“手上背上可能擦破了点皮,没什么的。”
冯诺一还想继续聊下去,谁知道自己体力不支,略微一歇息,痛感立刻追了上来,给他当头一击,他死命压制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你得去医院。”韩晨看他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简直可以让密恐患者当场晕厥,马上拿出手机来。
“刚才告诉警察了,他们应该会带救护人员来,”冯诺一伸手把身上汗湿的衣服松了松,“不过我确实应该再给另一个人打个电话。”
两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但今晚发生的事情又注定让人无法入眠,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别的。幸好那两个混蛋似乎也没再追上来,门户一直静悄悄的。
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就像一根探针伸进胸膛戳了一下,两人立刻揪心起来。
“是我,”很熟悉的声音,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开门。”
两人如梦方醒一般跳起来,又去移开此时已经是累赘的桌子,把门打开。陈郑二人站在门外,后面跟着身穿制服的警察。
“情况一会儿再说,”郑墨阳伸手把他拉过来,“先去医院。”
“你喝酒了?”冯诺一被他的气息包裹住,想提线木偶似的被提溜走了。
“饭桌上接到的电话,”郑墨阳推他上了救护车,然后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被这么一吓,以后要对饭局ptsd了。”
“你们到的好快,”冯诺一在疼痛袭击的间隙还保留一丝理智,“晚上的山路,又没有灯,怎么做到的。”
“威逼利诱吧,”郑墨阳说,“我想开车的几位先生应该不想再看到我了。”
他全神贯注地望着怀里的人,好像对方系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冯诺一被这温情脉脉的注视晃了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险境,到了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一瞬间,某个念头突然变得很大声。
他把头埋进带着淡淡酒香的胸膛,用清晰洪亮的声音叫道:“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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