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下过几场雨, 便算真正入了夏,是一天热过一天。
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开的繁盛,树下簇着一丛丛的月季, 花红叶绿,比起春天来倒也别有一番热闹的景趣。
蝉鸣声闹耳, 一辆香盖马车沿着青石路慢慢驶来,车帘被人挑起, 从里面探出来一只手。
那手腕生的雪白而纤细,就连青筋似乎也比常人细上些许, 隐在薄嫩的皮肤下,在阳光下呈现一种脆弱的浅紫,简直让人疑心一捏就会断了。
正是洛闻心。
他挑着帘子,正好奇的往马车外看。
前头不远就是城门,据孟桥说,那里就是姑苏了。
从春到夏,他们从秣州到这里,足足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最先是骑马, 可马鞍磨的洛闻心实在难受, 大腿根红了一大片, 某天被强行掀开衣服看过一遍,就半道拐去了某个别庄,说是季晟的某个旧识。
他们在那别庄里弄了辆马车,又休憩了两日。
说来也怪, 那旧识原本太久没见季晟, 想看他这一年多来武功有多少进益, 可不知道为什么, 那人一看到被季晟从马背上抱下来的洛闻心, 是说什么都不愿动弹了,非要拉着洛闻心赏花品茶。
茶当然并未品成。
马车一到手,里头各色内饰安排好,季晟便将洛闻心一抱,阴着脸,连招呼也不打就径直走了,徒留那旧识在后面摔手叹气。
三人继续南下,有了马车,便不怕颠簸,为了便捷,走的是小道。
那些山间小道,到了夜晚都黑黢黢的,林子又深又密,要是鸟雀儿再叫上两声,就显得愈发渗人,总令人疑心里面会冷不丁跑出个人来。
洛闻心还是有些怕的,不光是为这夜色,更因为那日落水的记忆未曾远去。
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倒霉。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了,安稳了这么久,原以为会就这样一直安稳下去,没想到却还是没躲过原书中的大反派。
于是便总也忍不住去回忆书里的那个洛闻心死掉的情景。
只可惜他记得的内容实在不多,前因后果更是忘了个干净,只牢牢将一件事情刻在心底,那就是自己若遇上那个人,下场就会很惨很惨。
上次的例子,更是血淋淋的教训。
那日,季晟能因为运气好救下他,可若要有下一次,又该怎么办?
季晟是个好人,可正因如此,洛闻心才觉得,季晟不该因为他,就平白无故和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结上仇怨。
从小到大,洛闻心很少遇到什么真正难办的事情,就算是独身一人来到陌生的世界,他虽然有些害怕,却也十分好运的没有难受太久。
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一件事情认真的犯愁。
季晟跟孟桥虽说是江湖中人,都会武功,纵然足以自保,可带着他这样一个拖累,哪日再遇上那风骚男人,难免会落了下风。
可要让他对季晟说出“你不要管我了”这样的话,他又讷讷说不出口。
想来想去,觉得怪不得任何人,只怪自己太弱小。
连续几日,他都情绪低落,缩在马车里柔软的垫子上,模样怏怏的,连神经比碗口粗的孟桥也发现了些许不对,频频向季晟投去眼色。
终于在某日下午,季晟掀开车帘进来,坐到了洛闻心身边。
洛闻心实在很难在心里藏什么事,加之他如今对季晟依赖颇深,所以没花上三言两语,季晟就搞明白了他这些天苦着一张小脸的缘故。
不过以季晟的思维来看,着实有些难以理解。
洛闻心竟然觉得那沈牧武功太强,所以害怕成这样?
季晟皱眉。
在他眼里,那沈牧根本就算不得个东西。楼外楼想杀他的几十号人里,沈牧根本就还排不上号。
可眼下人都跑了,他也没法专门把人抓回来,再打一顿给洛闻心看。
更何况,他私心也不愿让洛闻心见到那些血腥的场面——就像昆仑山上那只兔子,分明是一身雪白秀致的皮毛,却偏偏染了血。
总是不相配的。
某日下午,孟桥看出些门道来,悄声对季晟道:“洛公子的心结,无非是因为不知道主上武功比那沈牧强百倍,他能一人击退十数人,这对主上而言,岂非小事一桩?”
孟桥一向不声不响,跟季晟一样的话少,但偶尔开口,竟然十分的有道理。
季晟略带赞赏的看他一眼。
于是在经过某段山路时,他们当真遭遇了一伙埋伏的拦路山匪。
这一路,除了当初被那风骚男人掳走后遭遇了危险,其余时间里,洛闻心连个山匪影子都没见过,是以当这伙人冲出来时,他吓了好一大跳。
洛闻心不懂武功,分辨不出来人武功高低,只觉得对方乌泱泱一大群人,手上还都拿着武器,看起来比起当日追杀那风骚男人的也差不了多少。
他心中已差不多认定那男人就是这个世界的大反派,顿时心下惶然,觉得就算是那般厉害的风骚男人,当日也用了那么久,如今人似乎更多,季晟跟孟桥武功又不如他,那、那——
可还没等他真的开始害怕,季晟就轻身一跃,随后身形一闪。
洛闻心眼睛都花了。
不过片刻,那伙呜呜嚷嚷的山匪就被掀翻了出去,连对方怎么出手的都不知道,只能感到一股极为强悍的劲气袭来。
好在那人收了八分力道,也没劈中他们的要害,山匪们在地上滚过一圈,纷纷保住了一条小命。
反应过来,都心知自己定然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立刻丢刀弃剑,嘴里喊着“大爷饶命”,屁滚尿流的四下逃蹿了。
场面半点不血腥——因为季晟的刀根本没出鞘。
这一切看在洛闻心眼里,简直就是季晟逗狗似的将对方捉弄了一番,就让他们吓跑了。
地上散乱着破刀碎剑,还有不知从哪个山匪兜里掉出来的烧饼跟馒头——场面有一点混乱,还有一丝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滑稽。
洛闻心嘴巴微张,傻住了。
而季晟则是提刀立在中央,朝洛闻心投来一瞥,神情平静,下颌微扬,看似一派淡然,跟平时差不多,却又仿佛有着微妙的不同。
洛闻心愣了半晌,后知后觉,呆呆的道:“季晟……你有这么厉害的。”
季晟“嗯”了一声,飞身回到马背上,拉过缰绳,顺便凑到洛闻心耳旁,淡道:“这下信了?”
洛闻心用力点头,不错眼的盯着季晟瞧,猫儿眼里闪着些许惊异的光芒,“你好厉害呀!”
他到底从未真正见过季晟出手的模样,方才过后,虽说仍无从跟大反派做对比,但季晟好像真的也不弱。
季晟像是终于满意了,一扬鞭,踏雪载着二人疾驰而去。
心结暂时消除,就这样又一路畅通无阻,终于在今日到了姑苏城外。
江南富庶,连那城门也比秣州气派不少,城门前站着把守的官兵,正仔细盘查着入城的行人。
孟桥下了马,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来,递给那官兵看了,官兵便放了行。
再回来时,孟桥上马时不小心跌了一跤。
季晟看了他一眼。
孟桥:“……”
早在接近苏州城的头一个晚上,孟桥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像是期待什么又怕什么的模样,隐隐约约还有些焦躁。
甚至连功都不练了,时常抱着刀望着某个方向发呆,仿佛老僧入定。
孟桥这样子可算是少见,连洛闻心也有些好奇,频频朝他探头。
不过因为季晟有意无意的干扰,一直到了进城,他都没有机会问到。
等进了城,孟桥调转马头,跟季晟并排行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他似是再也忍不住,犹豫道:“主上,我想……”
季晟瞥他一眼,“陆戚?”
孟桥顿了一下,脸上像浮起了一层热意,只是因为肤色黑,所以也看不出脸红了没有,他声若蚊呐,“……嗯。”
“去吧。”季晟看了一眼马车,想了想,添了两个字,“五天。”
这次孟桥没再犹豫,很快便应了,“是!”
七日后,便是楼外楼的群英会,届时,收到邀请函的江湖英豪皆会到场。
楼外楼如今在武林中到底颇有分量,许多江湖人士甚至提早一个月就赶到了苏州。
今日,季晟一行人进了城,各方派来的探子大约也早就探得了消息,他二人分处两地太久,一些心怀鬼胎之辈会不会使些什么手段,也未可知。
孟桥朝季晟一抱拳,随后骑着自己的小红马远去了。
季晟带着洛闻心先去客栈。
一天一夜的马车,虽说车里布置的极尽舒适,但道路仍然难免有颠簸,洛闻心早已累了。
季晟掀起帘子进去的时候,他正靠在软枕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小毯子,在睡觉。
只是没有睡实,长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又很快的睁开眼睛,眼神软绵绵的。
季晟伸手,连着小毯子一起将人抱起来,大手往下兜住他,摸摸他的脸,凑近先嗅了一下,“冷?”
洛闻心早已习惯季晟跟狗似的时不时闻闻他,也没有后退,只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其实不冷,但他到底还是身体弱,又舟车劳顿,尽管已至初夏,午憩的时候也不敢不盖毯子,唯恐风透过马车帘子吹一吹,就着凉了。
可是下一瞬,洛闻心便感觉到季晟的手拨开毛毯,还要往他衣服里去。
他知道季晟是又要给他暖暖,无论是用内力,还是只用手掌的温度,季晟都曾在他最受寒症折磨的那些日子帮过他。
但、但是这都夏天了,他的寒症也好了许多了,哪里还需要这样呀!
洛闻心将他的手往外推,一边推,还一边软绵绵的道:“你把手拿开呀……”
推自然是推不开的。
“给你暖暖。”季晟就着他这近似于无的力道,把想摸的地方摸了一遍,问:“还冷吗?”
洛闻心哪里敢再说冷,可怜兮兮的连连摇头。
洛闻心浑身都有痒痒肉,被捏到一些地方,就会觉得痒,瑟缩着往后躲,可下一秒,那大掌不知触到哪里,他浑身过电似的一颤,又有了些除痒以外的奇怪感觉来。
说不清是什么,只是觉得季晟的手掌突然变得好烫,掌心的茧仿佛变得愈发粗糙起来,磨过娇嫩的皮肤,就惹出一阵令腰腿发软的战栗。
想推开他,又好像……想他更近一点。
好在洛闻心原本就坐在榻上,故而除了肩膀僵着,眼眸泛出些湿润的水意,显得愈发可怜了以外,倒也没有太多异样。
他咬着嘴唇,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觉得都是那莫名的寒症捣的鬼。
可是浑身的热意难以消退,那手又不肯拿开,洛闻心没有办法,只好抱住季晟的脖子,掩饰似的,一口咬在了他的锁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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