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姜哲哲靠着墙壁缓缓坐下，茫然地看着楼下不断涌动的蛮族人。楼上，宋老夫人的声音镇定威严地响起，哪怕她身在三楼，也听的清清楚楚。
“如今形势，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场的诸位都是宁城将领的家眷，如今我儿率兵未归，倘若我们此时落入敌手，恐会成为他们的软肋，刺向他们的尖刀！老身年岁已大，早已看淡了生死，可眼下还有不少正值花龄的女孩儿们，她们若落入敌手，又会发生什么？老身斗胆替你们做了这决定，到了地府老身再给各位赔罪！”
宋老夫人话音落下，渐渐响起断断续续的哭声，但没有一人反对。蛮族人生性凶残，屠城是常事，而落入蛮族人手里的女子，更是生不如死，清清白白的死去倒成了奢望。
楼上次第响起瓮被砸碎的声响。姜哲哲也拎起角落里装火油的瓮，本是要顺势倒在旁边的檐柱上，可是听到楼下蛮族人愈发兴奋地喊叫，她眼睛一红，提着瓮疾步走到回廊边，手一松，瓮落到一楼砰然炸开，还没反应过来的蛮族人就被泼了一身火油。
护卫首领反应很快地扔出火折子，火油触火即燃，反应不及的蛮族人瞬间被熊熊大火吞噬。哀嚎惨叫声中，有的不一会儿就倒在地上没了声息，有的吼叫着扑进湖里，霎时被湖水吞没了身影，更多的人则是在地上翻滚，奋力扑打着身上的火。
一阵焦臭味随着风飘了过来。姜哲哲站在回廊看着楼下的惨状，想仰天大笑两声，然嘴角刚上扬，眼角的泪先滑了下来。她抹了一把脸转身回到阁楼，护卫首领关上门，默默跟在她身后。
三楼已经燃起了火，最先攀上垂地的幔帐，随后跳跃的火舌舔上房梁，张牙舞爪地摧毁着能接触到的一切。熊熊烈火夹杂着浓烟扑面而来，热浪滚滚，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孟淑桃缩在角落里低声哭泣，哭了没一会儿，就被烟熏的咳嗽了起来。
姜哲哲抱膝坐在另一边，这种时候，脑子里一时居然想起了很多事。
她离开尚京前，刚跟太子哥哥大吵了一架，她还没来得及道歉。一会儿又想到弟弟姜哲远，她也没能看到他成为独当一面的镇北公。还有祖父，知道她来了北境却没第一时间去哲城看他，定会暴跳如雷吧！
想到这儿，她轻轻地笑了一声，眼前扭曲的火焰似乎也没那么可怖了。她侧过头，将头枕在膝盖上，眼前晃过了很多人影，姑姑，李慕，太子妃姐姐……最后定格在魏晏脸上。她极轻地叹了口气，魏晏数次救她于危难，这次恐怕他也无能为力了！说来她还没好好报答过他呢！
身边忽然挨过来一个人，打断了她的神思，那人白色的衣裙铺散在地上，像一朵清冷的玉兰花。
姜哲哲缓缓抬起眼睫，是那个沉默的像个影子似的付如君，她这会儿紧挨在姜哲哲身边，揪着衣裙紧张地开口。
“我，我知道您来宁城的时候，咳咳……”她被烟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才又艰难开口，“就想跟您道歉。我不知道我配不配站在您面前说这个话，但是眼下也顾不上了。”她两手扯着裙角，垂着的眼睫颤颤巍巍的，“因为我父亲的缘故，害您父亲惨死，也害了很多无辜将领，可您母亲却放了我和母亲一条生路，将我们送走。我一直，一直感念在心，还没想出要怎么回报，”她看着眼前逼近的火焰，喃喃道：“就要死在这里了……”
姜哲哲张了张嘴，没想到付如君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居然是存了这个心思。她其实对付如君的感觉有些微妙。初时知道她是付磊的女儿时，她是震惊大过于愤怒的。自从来了宁城，和父亲有关的一切好像总是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她抗拒着这一切，连带着相关的人。
付如君见她不说话，有些低落地垂下头，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我给您磕几个头吧！”
姜哲哲还没反应过来，付如君倏地站了起来，也不知是站起来太快还是被烟熏的，她踉跄了几下朝姜哲哲倒来。
“……”
姜哲哲被她撞的闷哼了一声，费力地撑起她一边肩膀，咬牙笑道：“你这可不是要来报恩，看着像是要来报仇啊！”
付如君手忙脚乱地退到一边，神情更沮丧了，“对，对不起！”
姜哲哲却被她逗笑了，笑着笑着又咳嗽了起来，干脆双手撑着身体，背重重靠在墙上。
“你不用感到抱歉，做错事的是你父亲，你何错之有？只是身不由己投错胎而已！不要给自己身上背上不该背的包袱！人生在世，若只记得报恩或者报仇，那该多无趣啊！”
付如君眼圈慢慢红了，“听娘亲说，世子夫人是个很温柔的人。如今见了您，我相信世子夫人一定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因为您像她一样温暖！”
“诶？”姜哲哲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脑子昏昏沉沉的还记得反驳，“我可不是。”
可能是被烟熏了太久，她不仅觉得脑袋重若千斤，现在耳朵里还出现了幻听，不然她怎么会听见外面不断发出惨叫呢？
“喂，你听听看，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付如君缓缓地挪动了一下，侧耳贴在门上，细细听了听，眼睛越来越亮，“来，来援军了！”她撑着地就要站起来，可动了几下又无力地坐了回去。
护卫首领蹒跚着走过来，一把拉开门，汹涌的风和空气一起涌了进来，火燃烧的更旺了。而几人也猛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肺部的窒息感慢慢缓解。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姜哲哲眼尖地看到蛮族人像疯了一样往来时的方向扑去。人影攒动间，着银色盔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穿梭，每次都有数个蛮族人倒下，这种势不可挡的架势，分外熟悉。
姜哲哲收回视线，让护卫首领先将虚弱的孟淑桃和冬至送下楼，她径自避开燃烧的火焰朝楼上跑去，付如君又默默跟了上来。
还没到四楼，姜哲哲就被迎面冲来的人推了个趔趄，差点撞在燃烧的扶栏上，还好被身后的付如君挡了一挡。她回头一看，孟淑薇头也不回地往楼下冲去。
姜哲哲心下有些发冷，脚步更快了。中间又有些人陆续下楼，等爬到五楼时，还剩些已经陷入昏迷的夫人小姐。
她和付如君两个挨个查看，扶起一个有些意识的夫人就往楼下走去。她们小心避让，刚走到二楼，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头顶掉下来的燃着火的横梁挡在前面，拦住她们的去路。她们转身想撤到回廊上，入目处皆是熊熊大火。
温度不断攀升，屋内浓烟弥漫，吸入鼻子里呛人又滚烫，两人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倒在了地上。
最后的视线中，姜哲哲在满目的火焰里，似乎看到了一对中年男女，他们明明面目模糊，但她却觉得分外亲切，不由得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点什么。
她探出的手手心一暖，被人小心翼翼地捧住了。模糊的视线重新凝聚，她倒映着通红火焰的眸子里，银甲将军单膝跪地，如捧着珍宝般将她缓缓拢入怀中。
姜哲哲不敢眨一下眼睛，就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可是她耳侧贴着的胸膛是这样炽热鼓噪，揽着她肩背的手臂是那样沉稳有力，少年的身上还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她慢慢抬手，摸上少年紧绷的秀美下颌，用指腹擦去上面沾上的血迹。
魏晏浑身一震，长而翘的睫毛垂下来，掩住眸中的惊惧神色。
“是我的错，明明已经猜到望月族和蛮族勾结，可我还放心地离了宁城。是我太自信了，以为部署好了，一切都万无一失……”
没人知道当他赶来看到半边湖面被血染红，残肢断骸密布，腥臭的血腥味和烧焦的臭味迎面扑来时，他绝望的心情。自从母亲离世，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心胆俱裂了。那刻，他却像失去了浑身力气和方向。
姜哲哲都没仔细听他说的话，手又攀上他的眼角，去擦那里的血迹。不知道为何，她十分不喜欢这张精致的脸沾上污浊。
魏晏渐渐住了口，顺着她擦拭的动作在她手心温柔地蹭了蹭，又侧头虔诚地吻上她的指尖，眼睫微颤，“不管怎样，我很感谢老天……”
姜哲哲动作一点点僵住，触到他柔软嘴唇的指尖像是被火燎过一样，滚烫发麻，她几乎是有些惊慌地收回了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魏晏目光灼灼，不闪不避地迎着她的视线，甚至微微笑了笑，露出的一点牙尖在火光的照耀下，有些像某种猛兽，盯紧了怀中的猎物。
姜哲哲心跳缓缓加快，一声一声像擂鼓一样，震的她耳朵发麻。而魏晏温热结实的臂膀也让她有些心慌，似乎隔着衣裳也能烫到她。她假装镇定地别开眼，只留下一只红透了的耳尖对着他。
好在两人很快出了阁楼，外面的人一多，姜哲哲便想借机跳下来，可魏晏紧扣着她的腿弯，根本不让她动。
无数人好奇探索的目光看来，姜哲哲咬牙，半阖着眼“虚弱”地靠在魏晏胸/前。
有人上前说道：“少将军，我来吧！”
没等人碰到姜哲哲，魏晏偏身避过，脚步不停地往外走，“没事，我来！”
走过廊桥，眯着眼睛偷偷观察四周的姜哲哲骤然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岸边的东西——
一支红缨枪，一连串了四个脑袋插在地上，像个糖葫芦一样，怪异又荒诞。
魏晏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解释道：“这是此次攻城的蛮族将领的头颅。”
姜哲哲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蛮族人像疯了一样往后反扑，原来是自己老大被人串在这儿了。
魏晏一路将姜哲哲抱到附近的一处院落，院子里有不少人，除了从阁楼里救出来的将领家眷，还有一些受伤的士兵都安置在这里。
孟淑薇挽着袖口正在给一个伤员包扎，看到魏晏进来，她面色一喜，看到他怀中的姜哲哲时，她脸色微微一变，很快迎上前来。
“妹妹这是怎么了？伤到哪儿了吗？”
姜哲哲歪歪头，用十分惊异地眼神打量了她一眼，直将她看的眼神微闪，有些不自在地捋了捋头发。
“妹妹为何这样打量我？”
姜哲哲挑眉，“姐姐问这话，可见刚才的事姐姐全忘了！姐姐那会儿急匆匆下楼时的一推，可差点把我推到火里。”
魏晏眸光一沉，落在孟淑薇的身上时有如实质，“你推了她？”
孟淑薇一愣，条件反射性要摇头，然而她隐约记得自己下楼时确实是随手推开了一人，可那时情况危急，她压根没去看推的是谁。现在知道了，她满心尴尬与后悔，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定格成悔恨交加。
她眼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妹妹，我那时不是故意的！我急着下楼叫人，你不知道那层楼昏迷了多少人，我一个人没办法将她们抬到楼下。但是，但是我却无意中差点伤害了你！”
她说着想去拉姜哲哲的手，魏晏一个旋身避了开去，继续往里面走，留下孟淑薇脸色红白交加地站在原地。
魏晏找了个空房间将姜哲哲放下，这才说道：“孟淑薇这个人不简单！”
姜哲哲点头随意应了，问起另一事，“李慕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魏晏却像没听到一样，背过身解开护腕，撸起袖子。姜哲哲本要再问，看到他胳膊上被箭洞开的血淋淋的伤口时，她心口一缩，什么话都想不起来了。
“你，你受伤了！”
想到刚才他一路抱了她这么远，姜哲哲又气又急，“我去找伤药，你在这里等着！”
魏晏慢悠悠地在床边落座，眉眼间蕴出点笑意，这才说道：“他跟我一起回来的，现在也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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