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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乌兰与段郎,有善终吗?


因为主战将领们的死,对士气影响很大,西狼亦难在短期之内培养、选拔出那么多新的将领,故而,军中此前热议的关于“九月大举南下进攻”的战略,被搁浅。

加之,巫师的卦象里,灭掉中原,乃长久之期,忽穆烈决定,顺应天意民心,暂停南侵步伐,休养生息。

四月底,忽穆烈带着死里逃生的蒙哥赤,率西狼一众大臣,前往呼伦贝尔祭天。

每旬日一次的练兵,改为每月一次。

边疆屯兵,缓慢向西抽减。

种种迹象表明,西狼与中原,未来将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平稳局势。

那木罕的这一举动,让白若梨心中长久以来紧绷的弦,“砰”的一下,松缓了很多。

日日夜夜担心的、惦念的事情,有了好的进展。积贫积弱的中原朝廷,可以在异族的欺凌中,得以喘息。

她把面孔埋在掌心,不觉流泪了。她知道,这眼泪是为方砚山而流、为无数死在北境的英魂而流。

在军火库中被炸死的那些人,哪个手上没有累累的汉人血债?哪个不曾在中原故土大肆屠杀?

不管那木罕是基于什么原因做这件事,到底是为她报了仇。

我懂你。

这三个字,比我爱你更重。

让白若梨在五月这个清清凉凉的四更,淌出了无尽的心酸。

她从小长于边陲小镇,从记事起,就被母亲灌满对异邦的仇恨。她没有孩提时代,亦没有少女时代,她从来都是老气横秋,活得沉甸甸的。

她十六岁,就闯入敌营,暗杀拓跋金。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

后来,她在敌营捡回周九,得知他皇子的身份,与砚山一起,歃血盟誓,保他回洛阳。一路,刀光剑影,凶险万分。

好不容易,周九登基,砚山成了朝中赫赫一品武将。开始抵御外侮,血战蛮夷。却受同僚排挤,暗中陷害。

洛阳没有守住,朝廷迁都临安,砚山愤懑难平。她害怕周九忌惮砚山,又害怕砚山怀疑她心慕周九,夹在其中,百般为难。

砚山戍边的日子里,她数着月缺月圆。

春闺梦中,夜半醒来,以为他战死沙场,悲断肝肠。

砚山被困寒香台,她冲进宫中,质问周九。砚山在以为自己大限将至时,想到的,竟然是成全她和周九。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夫妻十几年,砚山与她,同样没有安全感。

他们都是活得太克制、太隐忍的人。

凛然正气半生,只会自苦。

习惯把所有的灾难,都扛在自己肩头。

砚山死后,她代夫出征,战场上士兵们高举戈矛,齐声喊“夫人!夫人!”她身穿铠甲,手心发抖,却不允许自己害怕。她要用血肉之躯,为百姓蹚一个太平。

就连她瞎了,也来不及悲伤,挖战壕,设弓弩。

她是白若梨,方砚山的遗孀,所以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害怕,没有资格悲伤。

她其实真的很累了。

家国天下,时时担忧。

命运可曾有半点馈赠于她?

父亲,母亲,丈夫,全都死了。

成婚第四个年头,丈夫便在战场上受了胯下伤,从此不能行夫妻道。

她无儿无女。

无根无基。

瞎了双眼,连个囫囵完整的身躯,都不能保全。

她无限深沉地爱着这个人间,可是人间爱她吗?

少年那木罕,触动了她心底最脆弱的东西。

她的眼泪越发汹涌,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中,泛起涟漪。

那木罕慌乱道:“阿姐,你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白若梨摇头。

那木罕道:“我倒愿意阿姐骂我,凶我。不愿看到阿姐这么伤心。阿姐,你打我好了,或是用你的银针扎我,出出气,许是就痛快了。”

“又开始胡说了,银针也是闹着玩的?”白若梨敲了他一记:“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带阿姐游历山川去。阿姐看不到的,我就讲给阿姐听。另外,我此次回去,听阿翁一个旧部讲起,南洋一处岛国上,有个麻脸神医,活了百多岁了,医术十分高明。我想带阿姐去寻这位神医。试试看,他能否治好阿姐的眼睛。”

“当真是孩子气。我两颗眼珠尽皆挖去,怎能治的好?”

那木罕认真道:“大不了我的眼珠给阿姐就是。一定要去试试的。”

他说得那样自然。仿佛这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再正常不过。

白若梨张了张嘴,话到唇边,只剩一句“胡说”。

那木罕道:“阿姐忘了么,元宵那夜,我便说过,我要向阿姐赎罪,弥补我母妃对阿姐犯下的错。我要一生一世,守护阿姐。”

少年践行着自己的诺言。

他从来都不是随口说说。

“阿黛拉娘娘……怎么样了?你回去,可有去看她?”白若梨问道。

“我去了。避着父汗,偷偷去的。我本想带母妃离开王城。阿翁死了,她又何苦再留在那凉薄之地?可是母妃不愿意跟我走。她说,她生是父汗的人,死是父汗的鬼。她是西狼的右帐娘娘,父汗一日不废了她,她就哪里都不去。说到底,母妃是有执念的。她舍不得。”

那木罕叹了一声:“可她早晚要明白一点,父汗一旦下了决心,很难更改,她的儿子没可能做王储了。”

“阿姐,我是父汗最失败的一个儿子。我实在不擅长屠戮。”那木罕的声音,有些低落。

白若梨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肩:“我倒觉得,你是昆仑大汗最聪慧的一个儿子。”

“真的吗?”

“真的。”

马车内,漾着一股清甜的气息。

乌兰既震动,又感慨。在她眼中,天悬地隔的两个人,毫不沾边的两个人,现时坐在一处,就在她眼前,竟一点也不违和,还带着一股莫名的温馨。

乌兰甚至有些恍惚,某时某刻,某些方面,那木罕或许比方砚山更适合姐姐。

他的清澈、明净,让久处阴霾的姐姐,脸上有了笑意。

乌兰多么希望姐姐真的跟他去游历山川啊。在那遥远的南洋岛国,若麻脸神医真的治好了姐姐,她将有多欢欣。

马车颠了一下。

乌兰觉察到,有人跳了上来。

她向那木罕使了个眼色,那木罕领会,准备出手。车帘掀开——

却看到外头坐着的,是披着袈裟的段义平。

原来,段义平将婴孩送去飞雪堂分堂,交予刘恪,讲明原委后,便折返景云观找乌兰。他还是不放心,担忧乌兰产后的安危。但他刚到景云观,便目睹了那一场打斗。他一边默默相帮,一边追赶马车。

过了许久,终于追上了。

这一路,段义平都在想,乌兰是真的舍得离开临安了吗?

七夕宫变,那么惊险,她都义无反顾地撇下他,回宫去了。

直到离了临安界,段义平才明白,这一次,乌兰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也好。

她本不该成为邦国之间的筹码。搅入浑浊的政局中。

乌兰,乌兰,火红的乌兰,她就应该属于晚霞,属于枣红马,属于一望无际的花田。

天边,渐渐有了曙光。

建康驿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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