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杀了皇帝,为大汗报仇!
一夜承幸。
方灵山从榻上起来的时候,步履是轻盈的。
宫人们给她端来汤羹、温水。
她将湿帕子敷在脸上,热气在她面孔的每一个角落舒展开,蔓延到全身。她透过窗棂,看着冬日的晨光一点点洒进宫墙。每一块青砖,都好像焕然一新。
卯初,周九就起身上朝去了,临走前,告诉她,皇后近来身上不大好,后宫之事,命她协理。
她连忙叩谢天恩。
南迁之前,她跟宋丹青位分相当,后宫的事,一直是她在料理。宋丹青吟诗作对、绣花女红,是一把好手。银钱进出、管账、御下,却不及她。南迁之后,宋丹青被立了后,高出她一头,执掌凤印,后宫的事便改由皇后裁夺了。皇后身边的金雯,整日将嫡庶尊卑挂在嘴边,给皇后出了不少的主意,贤德宫的一应供给缩减了一半。
历来后宫之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现时,周九命她协理后宫,方灵山深感压倒宋丹青的日子不远了。
太监摆好了凤銮仪仗,方灵山不紧不慢地坐上銮驾,特命太监从东面走,绕过御湖,绕过中宫,回贤德宫。
清晨的临安皇宫,黛瓦之下,一片香雪海。白梅花蕾依依,白花平铺散玉,十余里遥天映白,如飞雪漫空。
方灵山回到贤德殿,命人唤来小孟伶。
乌兰第一次从方灵山的脸上看到柔和的神情。
“小孟伶,你昨晚的表现很好,本宫十分满意。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是为赏罚分明,张弛有度。你为本宫立了功,本宫要厚赏于你。告诉本宫,你想要什么?”方灵山缓缓道。
乌兰道:“我要什么,娘娘就给什么?”
“是。”方灵山笑道。
乌兰不假思索道:“我想要自由。这宫里待着太憋闷了。我想四处走走,昭云姐姐总管着我。无趣。”
方灵山向贴身侍女银霜摆摆手,银霜会意,取过一块腰牌来。
“小孟伶,这腰牌赏给你。你拿着它,可自由在宫中走动。本宫信赖你,你也要心中有分寸,莫要辜负本宫。”方灵山道。
她要拉拢这个蛮女,必得让这个蛮女放下戒备,心甘情愿、发自肺腑地为她做事。来日,就算周九有心抬举这个蛮女,给一个位分,这个蛮女也能念着她的好处,与她站在一条船上,成为她的麾下之将。
以势相迫,不如以情相感。
用之,控之,笼之。
乌兰接过腰牌,笑着道了声:“谢贵妃娘娘。”
方灵山亲热地握住乌兰的手:“那个与你亲近的侍卫,断了吧。本宫拿你当妹妹,真心为你好。你在本宫身边,前途无量,万不能被杂草绊住了脚。”
乌兰囫囵着点点头,她和阿九本就没什么,根本也没有去想方灵山口中的“前途无量”指的是什么。
有了腰牌,乌兰去马厩找阿九就方便多了。
骑着西狼的三河马,乌兰恍惚觉得,宫殿化作了帐篷,山石化作了敖包,自己好似仍然身处草原一般。故国不在三千里,从未远离。
连续好几天,贤德宫的赏赐不断。
方灵山协理六宫之后,比从前忙碌了些。
可谓是烈火烹油之盛况。
有人欢喜有人忧。
凤仪宫。
宋丹青正在宣纸上泼墨,金雯走进来。
“娘娘,跟着那野丫头的苏琦说,她又去了马厩。”
宋丹青的笔停下:“那野丫头总去马厩做甚?”
金雯走近,道:“娘娘,您忘了吗,宫中马厩的马夫长,叫韩域,他是方砚山军中的故旧。”
宋丹青冷笑一声:“本宫就知道,方家的人没安好心。那野丫头摆明了就是方灵山那个贱人连同她那个狼子野心的兄长安排的。这厢,在宫里与本宫斗法;那厢,派野丫头去跟方砚山传递消息。”
“娘娘猜的没错。定是这样。”金雯笃定道。
“仗着野丫头的那张脸,方灵山得了这么多的好处。本宫绝不能坐以待毙。除去那个贱人,看方灵山还拿什么作妖。”宋丹青咬牙道。
“娘娘,事情要做得隐蔽,绝不能被官家知晓。您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要紧的是避祸。”金雯道。
宋丹青思索片刻,悄声吩咐金雯:“告诉苏琦……”
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
金雯领命去了。
宋丹青复又提笔,将宣纸上的梨花,添了几瓣。每一笔,她都画得很小心。皇长子刘慎走过来,宋丹青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稚嫩的脸蛋上。
慎儿四岁了。既为长子,又为嫡子,官家却半字不提立太子的事。
官家在“主和、主战”之间,犹豫不决,亦在“宋家、方家”之间,摇摆不定。
她一定不能落了下风。
腊月十六的夜晚。
乌兰乐呵呵地去马厩。阿九昨儿跟她说,今儿晚上带她出宫去看灯会。
临安腊月半过后,城中每晚都有灯会。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长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就连树上都缠满彩色的花灯。
阿九的描述,让乌兰觉得很美好。
她到了马厩,阿九已在等她。他今天换了一身青色的素袍,戴了纶巾,看上去,像个秀才。
乌兰打趣他:“阿九,你敢是要去相媳妇么?”
阿九看她一眼,道:“嗯,也说不准。”
两人各自骑了一匹马,向上回出宫的西宫门去。
就在出宫门的一霎,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支暗箭,射在乌兰骑的那匹栗马身上。栗马吃痛,受了惊,马蹄乱蹿,发了疯一般。乌兰死死揪着马鬃,却被一股蛮力甩下马背。马蹄眼看着就要踏在她身上——
一旁的阿九回头,看到这一幕,猛地扑过来,翻身抱住她,将她护在身下。
栗马的蹄子踏在阿九身上。他闷哼一声。
待疯马被闻声赶来的殷鹤等人制住的时候,阿九已满头冷汗,面色苍白。
乌兰心慌起来:“阿九,阿九……”
马有千钧之力,肉身何以承受呢?阿九一定伤得很重。
她真是一个祸星,灾星。老段喜爱她,于是,老段国破家亡了。阿九略同她走得近了些,现在,快要被马踏死了。熟悉的愧疚感,笼罩着乌兰。
她哭着晃动他:“阿九,你不要死啊,你今天穿得人模狗样,是要去相媳妇的啊。你看上谁,我帮你去说和。我要赔给你一个媳妇。阿九,我赔你一百个糯米包……”
殷鹤走近,想要说什么。
阿九虚弱地向他摇摇头。
殷鹤会意,无奈地看着这个哭得鼻涕眼泪一团一团的女人使劲儿晃着官家。
他咳嗽一声:“那个……姑娘,你放开他,在下带他去疗伤。”
乌兰抬头,用袖子抹了把眼泪:“你谁啊?”
“在下是……他的……朋友。”
“不行!”乌兰挡在阿九身前:“这个狗屁皇宫,里头坏人多的不得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要害他?!”
“这……”殷鹤摸了摸鼻子,求助地看着阿九。
阿九低声道:“他是医人,我随他去。”
乌兰这才容殷鹤背起阿九。
殷鹤将阿九放置在一辆马车上。马车飞快地往城中跑。
乌兰奔跑着跟在后面:“阿九,你一定要好起来,我等你看灯会,你记得啊……”
马车中,阿九挣扎着拉开车帘,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回宫。
乌兰停住步子,看着阿九远去。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硕大的圆月,悬在天上。一片银雾般的月光,照着乌兰。她忽然好害怕阿九一去不返。她害怕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她害怕她欠阿九的一百个糯米包,再也没机会偿还。
良久,乌兰低着头,失落地往回走。
倏尔,她看到地上一封信函。
大概是谁,仓促间遗落的。
那信函上,画着虎纹,显然是极要紧的机密。
乌兰环顾左右,将它捡起。
好奇心驱使着她,打开信函。上面的几行字,令她几近昏厥。那是比今夜阿九受伤更剧烈的打击。
“遵上谕,臣以窈窕妇人,巧运物资与阿里不哥。阿里不哥突袭忽穆烈营帐,取其首级。得手。忽穆烈身亡。西狼举哀。消息确凿。”
阿布死了。
是中原皇帝搞的鬼。
中原人,心眼多,打仗不行,只会玩阴的。
她发现悲到极处,身子是抖的。
无论她和阿布之间,恩怨有几何,阿布就是阿布,是将她养大的人,是与她朝夕相伴十四年的人,是她视为神明一样的人。她发现,在死亡面前,她从前的那些小小怨怼,都不重要了。她是阿布的乌兰。血液里的爱,让她忘记了阿布的凶残,只记得那些温情。
原来在她心里,草原不是她的家,阿布才是她的家。阿布没了,草原也就荒芜了。
她从此,无路可退。她再也不能骗自己,阿布在等她了。
我爱阿布,永远永远。这是她六岁开始,就坚信不疑的事。
阿布,你是昆仑大汗啊,你应该与日月同寿,你怎么能死。
乌兰的双眼,墨色越来越深。
她看着眼前的宫殿,暗暗发誓:我定要杀了中原的狗皇帝,为阿布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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