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正阳街
张远和周悦把刘阿姨安顿好了以后便回去上班了,家里又只剩下刘阿姨一个人。
张远不放心,提出来给她请个保姆,她拒绝了:“我还没老到那份儿上,浪费那个钱干嘛呢?”
舍不得钱是一方面原因,家里有个陌生人,她也不习惯。再说,自己不是还没老得需要人照顾的地步呢吗?
她闲得无聊的时候,也会到楼下的小公园里,看看别人跳广场舞。
有的时候,她会碰到春燕母亲,虽然对春燕的事情,她心里已经放下了,可是见到春燕母亲还是有点别扭,两个人总是远远看到对方,很有默契的都低头走开,避免了碰头儿的尴尬。
这个小区买房子的。大都是外地人,小区里的老人,也大都是子女们忙不过来,帮忙给带孩子的。
刘阿姨经常下楼溜达,慢慢跟这些老人熟悉起来,虽然也会在一起聊聊家常理短,可是,她总是找不到在正阳街和老街坊相处的感觉。
她想,也许这就是人老了吧,反而矫情起来,总是喜欢熟悉的人格事情。
张晓自从偷拿了母亲的钱以后,一直住在陆兰兰家不敢露面,只是给张远打过几次电话,问了问母亲的情况,他总是想,要不了多长时间,房价只要一涨上来,自己的房子就能出手,就能把花出去的钱翻倍赚回来。
到时候,他回把亏欠母亲的加倍还给她。
有了这样的心思,他对母亲的愧疚心就慢慢淡了下来。虽然只楼上楼下住着,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母亲。
刘阿姨去张坚家看了几次孙子,张坚和春燕把关系确定下来之后,春燕便住到了张坚家里。
刘阿姨总是在春燕上班的时候去看孩子,看着孩子和大伯娘亲昵的样子,她的心里也会不是滋味。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从小儿就没带过宝宝,反而是大伯娘,一直把宝宝当亲孙子,他不和自己亲也怪不得孩子,只能怪自己当初太贪图安逸,只想着,儿媳妇儿该做的事情,自己差手多了以后这事情顺理成章就成自己的了。
这小猫小狗儿还知道谁对它好它就跟谁亲呢,更何况小孩子?她就想,如果以后,两个儿子谁再有了孩子,需要自己带了,自己一定尽心尽力的帮忙。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张晓夫妻都是高学历的人,自己带孩子的方式,他们不一定认可。
而张晓那里,陆兰兰的爹妈都还活着,恐怕人家也不会用她带。
她忽然就觉得,春燕其实很不错,虽然工作好,学历高,可是人踏实,一点也没有看不起人的傲气。现在静下心来想想,春燕对自己,其实也算够包容了,只是自己不知足罢了。
这一天,刘阿姨接到正阳街街道办事处的电话,说他们组织了一个正阳街住户的聚会,希望刘阿姨可以参加。
于是,她又回到正阳街。
上次回来的时候,只见拆得面目全非的房子,和满街的建筑垃圾,这次回来,见所有的垃圾都清理干净了,拆下来的砖头也拉走了。
站在曾经的街口儿,居然一眼就望见了李大爷家。
刘阿姨顺着清理出来的街道慢慢走了进来,房子拆除后留下的地基犹如一块块丑陋的膏药,或大或小,或歪或斜地贴在街道两旁。
老槐树还在,街道办事处也在,可树底下打牌聊天的老邻居却不在了。
刘阿姨叹了口气,她还记得,因为一两毛钱的小胡,她曾无数次的和老邻居们吵得脸红脖子粗,吴大爷他们也无数次的因为悔棋摔棋子,拍桌子。
可如今想起来,老邻居们要是还能乐乐颠颠地聚在一起,自己吃些亏,让让人又能怎么样呢?
她用手扶着圈起老槐树的铁栏杆,这棵老槐树,她嫁过来的时候就听说它有四百岁了,张晓的爸爸曾经和她说,这棵树,是正阳街的象征。
她还记得,张晓他们小的时候,每天放学,写完作业之后,都要跑到树下玩耍,直到天黑了,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吃饭。
她刚刚嫁过来的时候,正阳街上还没有这么多住户儿。这周围还是一片庄稼地,每到秋收的时候,由于老槐树这里地势平坦又宽敞,都会有人在这里晾晒庄稼。
正阳街的老邻居才真叫邻居呢,谁家晾晒了花生都是尽着大伙儿随便吃的。用他们的话说:“自己种自己收的东西,管够。”
一点不像她现在住的小区,人与人之间的界线感十足,即使脸上笑眯眯地聊着天,可心里头想着什么谁又知道呢?
可是现在,老槐树还在,正阳街却要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你也是回来参加聚会,顺便看看这棵老树的?”有人在她身后说话。
“钱奶奶啊,”刘阿姨回头,见是钱奶奶,便笑着说:“我是回来看看这棵老树,顺便参加聚会的。”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钱奶奶拉着刘阿姨的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街道办事处的大门。
“看看,又是谁来了?”她们刚进门,就被早来的邻居们围了起来。
大家相互问候着,多日不见再见面都觉得倍感亲切。
“老李,你也签字了?你这钉子也不硬啊。”刘阿姨见李大爷也在,就和他开玩笑。
“开发商和我儿子商量好了,要分包给他一些他力所能及的工程,所以,我儿子就不在乎房子分得多少了,我也就同意签字了。”李大爷很开心:“我前天签的字,是正阳街上最后一批人。我儿子也给我租好房子了,聚会结束我就要收拾东西搬家了。”
“搬出去也好,这街上的房子都拆差不多了,没拆的也什么人住了,你们老两口儿在这儿住着也不安全。”钱奶奶说。
“我们的回迁楼过完年就开槽了,估计明年夏天就能建好,明年冬天,我们就能搬回回迁楼。到时候,我们这些老骨头就又能凑合在一起了。”吴大爷说。
说到回迁楼,人们都兴奋起来:“是啊回迁楼虽然先建,可是等我们搬回来,这片儿差不多就建完了。”
“说好的,要在这里给我们建个大型超市,我们一出门儿,就能买生活需要的所有东西。”
“呦……超市里的东西老贵了吧?那咱们能吃得起?我还是习惯去菜市场,东西不贵,菜还新鲜,还能讨价还价。”
“受罪的脑袋,你家拆迁也没少赔钱吧?留那些钱干嘛去?我们这把年纪了,也该享受生活了。”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啊。”
“听说,市政府不让动老槐树,开发商就把老槐树这里规划了个小公园儿,到时候,我们还能聚在一起打打牌,下下棋。”
“就是啊,日子还是以前的日子,可环境更好了,这不是好事儿吗?”
每个人,对正阳街的未来都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你们发现没有?回来参加聚会的都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孩子们一个都没来。”钱奶奶忽然说。
“他们忙啊,”刘阿姨说:“要上班,要挣钱,就算周六日也忙得很,要美容,要购物,要交际,兴致来了,还要旅游,我们陪这些老家伙,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吴大爷也深有感触,叹了口气,说:“是啊,也就生病的时候,他们才肯抽时间陪陪咱们。不过也不能怪他们,现在的生活节奏快,年轻人的压力都大啊。”
钱奶奶呵呵笑了:“谁说不是呢?我是想好了,等再过两年,我孙子也大了,我就和我家老头子找家条件好些的养老院,我们两个的退休金就够养老院的费用。”
“住养老院?那怎么行?你儿子不管你了?”李大爷差点就挑起脚来:“哪儿有这样的道理?养儿防老,老了都去养老院,我辛辛苦苦养儿子干嘛呢?”
“你呀,老脑筋!都什么年代了?”钱奶奶用手点指着他:“养老院也和以前不同了,环境好条件也好,每天都能和同龄人说说笑笑的,多好?”
“养老院的服务员能比儿子照顾你好?”李大爷不信:“他们还不是为了挣钱?”
吴大爷调侃他:“有什么区别?你不给你儿子钱,他就能给你好脸色?”
“那又怎么样?那也是我儿子。我宁可贴我儿子的冷屁股,也不看别人的笑脸子。”李大爷说。
“咱们今天不说这些,只谈开心的事情。”就有人出来拦着,怕他们两个再吵起来。
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把办公桌拼在一起,请老邻居们围桌子坐了下来,他们把准备的茶水、瓜子、糖果摆放好,请大家尽情地畅聊。
有人带来自己做的饭菜,请大家品尝,人们都想起来,当初住在一起那会儿,他们就是这样的,谁家做了好吃的,都要给左邻右舍送上一点。
刘阿姨后悔自己空着手就来了,暗暗埋怨自己粗心,早知道会这样,也该准些自己的拿手菜来。
“唔……”她尝了一口李大妈做的红烧鱼,熟悉的味道让她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好吃!”
“还有我做的狮子头。”
“快来瞅快来瞧,我做的口水鸡是不是色香味俱全?”
一时间,大家笑成一片,邻居们的手艺不见得有多好,可这每一道菜,都有一份情义在里面,吃起来,就觉得分外爽口。
“等到明年,回迁楼盖好了,我们都搬到新家了大家伙儿还要聚在一起,好好儿热闹热闹!”
“那必须的啊,来,老伙计们,以茶代酒,我敬各位一杯!”
每个人都真情流露,对老邻居诉说着离别的不舍。
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清楚,他们这个年纪,也许有的人搬出去,就再也等不到搬回来的那一天了。
可是,他们今天不想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他们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邻居们。
刘阿姨本来是不喜欢这种聚会的,她认为,虽然相聚的时候大家高高兴兴的,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那时难免会伤感。
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聚。可是,住院的时候,邻床的死深深震撼了她,她头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那么的近,那么的真实,她甚至都嗅到了它的味道。
她明白,自己这个年纪,要学会看淡许多事,更要学会珍惜眼前人,这些老邻居,不也是眼前人吗?
离开的时候,刘阿姨朝众人挥挥手:再见,老街坊们,再见,也许是再也看不到了的正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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