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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九 泪湿衣衫无人问


  简陋的竹屋,顶部隐隐雨水渗入,汇集在一起滴进白瓷碗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床上躺着的人动了动手指,大约是被窗外明媚的光线照得有些不适,微微转头蹙起了眉心,却因这点动作而牵动了伤口,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醒了?”门口坐着的男子倚在门边,那模样十分之悠闲,他手中握着一个青玉酒杯,上面冒着袅袅的水气,大抵是一杯温酒。

  那人闻声转头,望着男子锁在的方向,只是缎带遮掩住了视线,并不能看见男子是如何动作,又是什么样的容貌,就仅仅只知道,那是一位声音十分温和的人。

  忘尘抚着伤口,想着躺在床上未免有些失礼,便挣扎着准备起身道谢,谁知男子却很快上前,按着他不曾受伤的那边肩膀,将他禁锢在了床上。

  “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与丹药才将你从鬼门关给拉出来,你可不能叫我白费心思。”男人声音不变,甚至是带了些许笑意,忘尘不禁莞尔,与他道了一声“多谢”,竟是说不出多余的话语。

  自初生以来,他便是一直留在山上,平日里除了教习功课的夫子之外,连父母也不曾见过几次,八岁过后,便被接入宫中做了大祭司,受十年供奉,养成这样不善言辞的性子也是无可厚非。

  而男子却浑然不在意,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便拿起堆在角落里的草药细细整理。

  忘尘看不见,这静悄悄的屋子里便只有男子摆弄草药的声音,隐隐可以闻见浅淡的药味,莫名的让人十分舒心。

  “前日有雨,山路难行,我便用的是过往存的丹药,虽说将你救了回来,可药不对症难免会留下隐患,因而近日我特意去山上寻了些新的草药,但愿是对你没什么伤害。”男子一边说话,一边手中动作不停,忘尘正思索着该如何回应,可那男子就好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继续道:“不过你这身子倒是比一般女子还要娇弱几分,只怕日后也难调养,左右你暂且也不能离开,不如就留在我这竹屋之中,等我为你拔除隐患,再回去也不迟。”

  忘尘到底是朝祁的大祭司,即便是被皇帝指派出宫,衣裳饰物也必定是精细非常,男子便只将他当做一个富家少爷,外出游玩之时遇见了山匪,因此受了重伤。

  “这一片确实是匪寇众多,你被他们盯上,能够留下一条性命也是十分不容易的。”

  男子心中猜想,也不去与忘尘证实,便自顾自地相信了自己所言便是真的,唏嘘两句说的忘尘哭笑不得,只能含糊应下。

  总要好过将自己大祭司的身份捅出去。

  “还未请教阁下名姓。”且不说身上有伤,就算是没有受此重创不必修养,单凭忘尘一个人也是无法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去,男子既然愿意收留自己,他便是该心存感激,因此也不好端着一个清冷的架子,寻着话题问道。

  “我姓沈,说起来你我也算是有缘,前几日在山中将你捡回来的时候我刚及冠,便给自己起了个表字为妄知,虚妄的妄,知己的知,你日后唤我妄知便可。”

  忘尘轻点了点头,将“沈妄知”三字刻在脑中,随后笑道:“那你我倒还真是有缘,我名为忘尘,不过是忘却的忘,尘世的尘。”

  人人皆知他是朝祁的大祭司,他于朝祁,甚至是天下人而言,都仅仅只是站在高台之上遥不可及的祭司,“忘尘”这个名字,不管前面带的是个什么姓氏,亦不管它到底是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它都不为外人所知。

  整个朝祁知晓的,大约就只有龙椅上的那一位。

  “忘尘?这名字倒是不错,与你正是合适。”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竟是很快便到了傍晚。下了几天的雨,天幕也好像被洗净了一般,连同那晚霞也比平日里妖艳了几分,沈妄知倚在门边赏着薄暮之景,然忘尘坐在床上,只能感受到柔暖的光轻轻抚过脸颊,带着春末时节的暖意。

  “你为何总是将眼睛蒙住?”沈妄知回眸看他,“你昏迷之时,每每当我伸手要解你的锦缎,你便极力地反抗挣扎,难免会让我有些好奇,就算没了眼睛,也不必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才是。”

  忘尘自是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沉吟片刻,这才回道:“有时候看不见,要远比看得见要可怜的多。我并不是看不见,而是不想看见罢了。”

  对这世间的畏惧是本能的,即便忘尘自初生开始便是天之骄子,可夫子还是用这两指宽的锦缎,将自己的眼睛蒙住。

  “祭司本当神魂纯净,然这世间污秽终究太多,会侵蚀人的本性,索性不看,便当做不知,才能守住心里的一份澄澈。”那时夫子将锦缎系了死结,施了术法,自离开那座山,这遮挡了视线的锦缎,一直都没有摘下来过。

  “你说的倒是不错。”沈妄知思索片刻,忽而笑道:“要不,你就跟了我吧。”

  『寻陵长,赋空巷』伍

  “要不,你就跟了我吧。”

  被沈妄知这么转折了一句,忘尘自是没能反应过来,他愣了好半晌,才在对方低低的笑声之中回过神来,心中无奈。

  “妄知还真是喜欢说笑。”将沈妄知后半句话当做玩笑,便不难理解他说这话的缘由,说起来与这人相处了不过一天,忘尘便是对他心生好感。

  虽然不知他是何身份,单是那一份豁达的心性,便是忘尘所不可比拟的。

  沈妄知就像一个从不曾被拘束过的灵鸟,能翱翔于天际,也能栖息于山林,他的一切都随了他自己的心意,不受任何人的牵制。

  “我可不是开玩笑。”沈妄知却是突然正色,“你我相似,却又并非完全相同,忘尘,这世间能理解你的只有我。”

  忘尘一愣,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他究竟说的是何意思。

  然若此时他能看见,定会讶异于这男子的一双眸子灰暗空洞,唯有细看之下,才知晓这双眼眸并非是毫无神采。

  “也罢,我自是没指望你能这么快便明白我的意思,只会来日方长,你总会知晓我所说的并非是毫无道理。”

  沈妄知说完,便又像是没事人一般,将装着草药的陶瓷碗端到床边,顺手便是掀开了忘尘的衣裳。

  “你做什么?”忘尘一惊,连忙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沈妄知不免好笑,“自然是换药了,你这个样子,恐怕连自己伤口在哪儿也摸不清楚吧。”

  连自己的伤口都不知晓在哪儿,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沈妄知的言语之中并没有嘲讽的意思,而仅仅只是调侃,好似两人是相处许久的友人一般。

  忘尘也不好意思过多反抗,只好由着他替自己上药。

  草药接触到伤口,自然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毕竟那箭矢已经穿过了自己的身体,那伤口一个对穿,可见严重,忘尘咬牙坚持,额前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那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更是苍白了几分,瞧地沈妄知又放轻了动作。

  “这药接触伤口虽说疼了一些,但到底是有效果的,我倒是也想给你上点麻沸散算了,可也不好以后都如此,索性就让你习惯这疼痛,也好让你有点记性,下次别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回来。”

  忘尘笑笑,“我也并不想受这么严重的伤,可有些事情,可不是我想,别人就会放过我的。”

  沈妄知点点头,“倒也是。”

  等上好了药,沈妄知想将他的衣裳整理好,又是被忘尘挡住了,瞧他那提防的模样,便知道刚刚自己的那番话唐突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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