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敲门声乍起,有些不同寻常,大理寺没有人会这样有停顿地敲门。
正疑心着,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大人,在下乃刚刚入职的工簿吏,特有一事要告知大人。”此音酷似假意低沉,周霖以前就有这样学男子说话过,后来觉得实在别扭,就干脆直接用本声。好在他天生嗓子不粗不细,音还冷,难辨雌雄,否则不论如何也要适应粗嗓或精细口技。
今日实在奇怪,怎么一个两个皆好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
莫非门外的是……
他恍然意识到熟悉来自何处。
于是周霖赶紧将公案上散乱的卷宗案簿迅速归整好,随后三两步走到门前,顿促一息,将门打开。
霎时,一副文人打扮、略显惊诧的公主映入眼帘。周霖板着脸,无言,仅一手握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将她拉进屋来,另一只手则利落地将门关好。
而王煊在短暂的懵然之后煞是不客气,顺势就倒进周霖怀中,柔若无骨。又见周霖未回应,她晓得他是在生气,便用洁白细腻的柔夷轻抚他的背,一下又一下,边抚边软声道:“君泽,煊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也知道会予人话柄,给君泽带来麻烦。可相思苦似雨绵绵,使煊茶饭不思,难以安眠。君泽难道忍心见你的妻子因思念夫君而日益消瘦吗?”
言至最后已含泣音。
周霖原本因为王煊主动走进权力漩涡而生气,却在听到最后那一句时立刻没了脾气,他舒展眉心,回抱着她,确实不忍。
可问题是他每日都有回家,已鲜少在大理寺过夜,近来除了追查无上太尊与某件古怪的案子外无甚急切大案。他有时中午也能回去吃顿饭,公主何至于相思至此……
思绪止,周霖并未深想下去,而是直接开口相问:“梓曦何故思念我至此,你我无有一日不见面,我亦是入夜即归。”
“于妻而言,片刻不见夫君便是想念,何况君泽与我一日有七八个时辰见不得面。君泽满心公事,煊却满心皆是君泽,如此怎能不害相思苦?”说着,王煊吸了下鼻子,将脸埋在他的肩膀,双手紧抓他的衣裳,何其委屈,又藏几分幽怨,怨这人不知女儿心。
此语入耳达心,让周霖颇觉愧疚,他虽是难免想到另一种可能,但并未在意,仅将怀中人抱得紧一点,轻言:“怪我,是我思虑不周,害得梓曦这般辛苦。梓曦…若愿留在大理寺,留下便是,我其实也想时时刻刻见到你。”
“当真?”王煊眨了下眼,一颗泪珠渗入周霖的衣裳。
“嗯。”周霖浅笑,满目温柔,想抚她的发,却见其发丝尽拢,遂改为轻抚她的背,不过抚两下即克止。
觉察周霖不是虚情假意,王煊的心绪忽然复杂。以周霖的聪慧与谨慎,怎会想不到她是以相思为借口混入大理寺,怎会不怀疑她是别有目的……真不像他,明明之前还怀疑她借狄敏来谋情。
莫非一个苦肉计加几月相处就能让他死心塌地?
她是万分不信,一定有什么算计在其中。对了,事实上不单是她要攻陷周霖,周霖同样须得攻陷她,是以这定是谋情的手段。
王煊找到周霖“真心实意”的理由,可她却不觉高兴,反而胸口发闷发堵……想来是抱得太久又贴得太紧,压到了罢。
思及此,王煊稍稍挣扎,周霖立刻会意,松开了她。
“梓曦可是觉得有何处不适?”周霖的语气满含担忧,纵然将她放开,却依旧虚圈其腰,与她的距离仍是很近,近到呼吸纠缠些许。
“……嗯。胸口闷闷的,不知缘由。”王煊沉默两息,选择实话实说。
闻言,周霖微微蹙眉,轻轻捏起她的手腕,细细把脉。
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周霖疑惑,眉心紧皱,问:“梓曦何时觉得胸口发闷?”
莫非中了罕见的毒?
“就……刚刚而已,现下已不闷了,君泽不必紧张。”王煊边回答边伸出右手抚平他纵起的眉心,又顺便摸了摸他俊俏清冽的眉眼,嫣然一笑。
看她笑,周霖放下心来,神色也跟着放松,唇角便随之微微上扬。一笑冰山融,就连清冽的眉眼都染上几许温柔。
王煊眨眨眼,胸中冰冷之物莫名活跃。
仍探着她脉搏的周霖自然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禁再度心弦紧绷,然刚欲开口就被一根青葱玉指抵住双唇,柔腻清凉。
刹那间,似有火花流窜全身,周霖呼吸一滞,身体僵硬若石木。他凝望着她,不知意,唯跟随她略显激烈的脉搏跳动而敲击心石,心石上的裂缝愈来愈大。
孰不知王煊同样惊诧自己的举动,就仿佛被人迷了心窍,又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全然动弹不得,而眼前这挨着两片温热的食指仿佛不属于她。
怎么回事?她问自己。
或许……
她只是不想周霖将疑惑问出口,仅此而已。
这般对视僵持片刻,王煊平复心境,拿开抵住他双唇的手,又动动手腕,轻易挣脱他的把控。
“君泽,你可知晓,我于工簿吏考试中夺得了魁首。”她移开目光,生硬地转移话题。
他自是不知。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公主方才脉象何故突发激烈,但公主似不愿他问,于是周霖只好压下疑惑,回应:“梓曦向来聪慧,夺得魁首很是寻常,何况梓曦又是那般用功。”
“啊,君泽知道我偷学一事?”王煊并不惊讶,毕竟是在周府,周叔又不是瞎子傻子。
事实上,周霖不仅知道她好学,还猜到她在打大理寺的主意。一开始他并未阻拦,因为秦恒公主若于大理寺任职,必将得相党重视,这样先前他向上提出的“共丝构想”将更容易实现。
可渐渐的,矛盾充斥周霖内心,他知晓为了报养父之恩,必须拉秦恒公主入局,有他在,公主也不会出事。但同时她又不想公主与权政牵扯太多,她想助她摆脱权力樊笼,怎可将她进一步推向火坑?
几番纠结到最后,私心毫不意外地赢了。正因为他这个大理寺卿已下定决心,让他的公主免于入局,一切有他在前顶着,于公主突然主动跳入这火坑,而他未及时阻拦之际才会生气,气自己决心下得太晚。
奈何如今木已成舟,他再气也无济于事,何况若是猜测成真,他属实不知该不该自以为是的去阻拦……
“君泽,你生气了吗?”
见她小心翼翼地偷瞄自己,周霖微微摇头,认真道:“何言‘偷’字,夫之一切莫不所属于妻。以后梓曦想做何事,想要何物,大胆为之、言之即可,不必隐藏。”
这话可真是动听,然实际又如何?倘若他知晓她欲谋逆,此言可还作数?王煊暗自发笑,面上却是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
“君泽~”她甜甜唤着,又倒进他的怀抱,在他的耳边软软细语,“你真好。”
周霖抱着她,耳边暖得发痒,他闭了下眼,兀自暗叹一声,终究未再说什么。
大理寺特招第一日,工簿吏招满二人,其中周西将担任大理寺卿贴身工簿吏,虽无品级,但地位非其他工簿可比。
对此,大理寺众工簿无有不满嫉妒者,因为晓得了周西是谁。而同为工簿吏的右鹰又是个淳朴的,自然不会说闲话,他被调去当左锌的贴身工簿吏,但并未见到左锌,左锌被外派查案许久,尚未归来。于是右鹰就先跟着其他工簿学习。
狱丞吏招了三人,本来四科过关的有五人,可惜有二人吃饱了撑的说周西与右鹰的闲话,毫无证据地怀疑他二人走后门,故而被云峥以“品行不端”赶出大理寺。剩下三人皆很老实,遂顺利拿到大理寺特招吏的令牌,正式入职。
至于司直吏,明日还有两科要考,是以暂无人应招上,不过有几个人才已经崭露头角。
即验尸一科最优的高犬,其人如其名,鼻子是真灵。以及秦法一科排名第三、武艺一科最优的高斩,少年人虽傲却知礼,瞧上去实是不像乡野出身。
还有一人比较特别,此人秦法算是交了白卷,武艺也不精,但就是有一份常人所没有的自信,仿佛入职大理寺对他而言如探囊取物般容易。此人无疑是卫儆曾经的门客,马脸卢蟠。
庄朴趁午时公主亲自下厨之际将卢蟠的身份告知于周霖,周霖却不以为意,因为卢蟠不可能是细作。
要想做细作,首先就须得主子信任,其次就是不能暴露,这两点卢蟠哪点都未做到。若说反其道而为之,不过白费功夫,背景清白者周霖尚且不会信,何况一个曾为相党门客之人。
至于卢蟠所言天命一说,倘若卢蟠能进大理寺的门,周霖或许会听他一言,倘若他连门都进不了,又哪来的天命呢?安待第二日出结果便是。
特招第二日一大早,周霖因去上朝而不在,大理寺除云峥外其他老人不是称病就是被分派了要事去做,基本皆去外值。就连在大理寺的云峥都忙得不可开交,空闲者唯蒋攸及一众新人与司直吏考生。
非常不巧,案子在这时找上门来。一个布衣男子鬼鬼祟祟地翻大理寺的墙,被一名狱丞吏抓到。那人哭丧着脸说想要报案,有人把他家小娃掳走了,贼人且留下一封信说不许报官,可他又寻娃心切,这才打算偷偷翻墙进大理寺,避人耳目地报案。
狱丞吏拿不定主意便将他带到云峥面前,彼时云峥故作为难,将此事推给一旁看书的蒋攸。
蒋攸嘴角微抽,心知给司直吏考生,也是给她的考题来了。她当下合上书本,召集所有考生过来,将案情告诉他们,并嘱咐千万要小心行事,暗中调查,否则出了什么差错,他们此生恐怕都别想入职大理寺。
众考生倒是未被吓到,尽皆摩拳擦掌,七嘴八舌闹哄哄地讨论,毫无紧张感。可能是因为蒋攸一点都不威严的关系,导致她说的话没什么分量,完全吓不到人。
蒋攸无奈摇头,还有心调侃自己:要不在脸上画道骇人的疤?
不远处暗中观察的云峥见状,本是打算救一下场,然脚尚未迈出去就看蒋攸拍拍手吸引考生注意。
旋即她笑呵呵道一句:“昨日我是何身份,今日亦是。”
话音未落,众考生神色一凛,当即明了蒋攸今日仍是主考官。大理寺考试公正,就算得罪主考官,只要不犯错,主考官就不能怎么样,但假如考试开始后犯错就不一定了。
蒋攸的这句话就是在提醒他们,考试早已开始,并且他们刚开始就得罪了主考官。
接下来该怎么做?除了将功补过,多少尊重一下主考官外别无他法。
于是刚刚还很散漫的众考生闭上嘴列队站好,等着蒋攸安排。
看着这一番变化,云峥兀自点点头。蒋攸做得不错,考生反应也不差,就是不知蒋攸打算怎么安排考生去处理这件案子。
出乎所有人意料,蒋攸只说了一句话。
“一个时辰内,不论用什么手段,前提是不牵连无辜百姓,而率先找出犯人者,不管先前成绩如何,直接招入大理寺。”
一句话点燃众人斗志,同时也让云峥深深地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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