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继续自我修养(月票加更)
在一个伸手不见六指儿的午夜,许非又抹黑出了门,照例到南半截胡同,停在19号院外面。
“石榴拨铃!”
“这样,这样……”
他现场教学,“往那边一拨,那边,哎对!”
石榴抓了抓车铃,感觉无害,学着他的动作使劲一拨,“叮铃铃!”
“喵!”
蹭地一下,猫跳到许非肩膀上,扑腾扑腾开始打架。
“哥哥!”
曹影背着书包从院里跑出来,瞬间瞪大眼睛,“哇,还有猫!你说养猫是真的呀?”
“我家里还有王八呢,哪天让你瞧瞧,快上来。”
“唔……”
小姑娘看着又回到前车杠上的猫,觉得很神奇,它是怎么趴下的。
“我能坐前面么?”
“上来吧。”
“嘻嘻!”
曹影挤到前面,侧坐在横梁上,想逗又不敢逗。猫则蜷成一个毛球,双爪抱着车铃,安逸滴很。
许非启动,转向大菊胡同。
小姑娘个子高挑,挤在身前很占空间,一条马尾辫扫来扫去,不断蹭着自己的下巴。
“你放暑假了?”
“昨天刚放的。”
“那你拿书包干什么?”
“我妈包了点饺子,想给大家尝尝,韭菜鸡蛋馅儿的。”
“哦,我爱吃猪肉大葱的。”
“我看你像个猪肉大葱!”
“啧,怎么跟我说话呢?”
“我妈就这么跟我说话。”
曹影摸了摸猫,反正一点不怕他。
许老师很失败啊,自己木有威严感么?
很快到了大菊胡同,流程都熟了,曹影跑去化妆,他抱着猫到处溜达。
化妆室里,尤晓刚领着几位主演,以及本集编剧陈彦民在开会,瞥到这货在外面一走一过,不禁神色微妙。
开机一周,他明里暗里的在树立威信,削弱副导演的话语权,本想对方会有什么举动,结果安稳的很,不急不躁。
如此一来,自己反倒像小人了。而且大家也不眼瞎,整个剧组都波动着一种不言自明的气氛。
所以尤晓刚很纠结,他承认某人的工作能力,又不想徒挂虚名。
好在剧组经过适应阶段,逐渐走上正轨,比如葛尤的进步就非常大,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他以为开会起了作用,于是每天利用化妆的时间,带着大家捋内容。
今天这集,讲一个闹鬼的故事。
某天晚上,戴红花起夜时见一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伴有古怪异响。初时没在意,可连续几天如此,便觉有鬼。
众人一开始也不信,但在她的带动下,尤其几次“亲身经历”之后,也都觉得有鬼。连陶茂森这种坚定不移的无产阶级革命者,都认为是亡故的妻子回来找他。
闹腾了一番,最后发现是只猫。
这集充分体现了陈彦民对“恐惧感”的偏爱与擅长,气氛营造的十分出色。不说情景喜剧是个筐么,丫还真装下了。
许非也挺乐,一猫一狗都有戏,改天再写集闹王八的剧本,让龟大龟二也亮亮相。
他转了一圈,见没什么事,坐在爬山虎那面墙根底下,自己撸猫玩。
刚坐下,冯裤子鬼鬼祟祟的蹭过来,盯着他瞅。
“干嘛啊?”
“哎哟,我说许老师……”
冯裤子语重心长,一脸不平,“这都好几天了,意思你也看出来了,就没点想法么?”
“什么想法?”
“艺术啊!艺术是无上的,跟您撂句实话,真觉着这盘菜由你来操刀,味道会更好。”
呵呵!
冯裤子这是站队么?不。
他一当美术的,不发生利益关系,所以搁这儿放屁。许非新鲜大胆,如果上位了,更能让底下人发挥。
许非刚想喷,那边开完会,葛尤忽然钻出来了,冯裤子自动闪人。
“自己坐着呢。”
“嗯,今天感觉怎么样?”
“比昨天还强点。”
“那就好,我觉着你还没到那个点儿。”
“我也这么觉着,哎,迫不及待了都!”
葛尤又抓耳挠腮,常人做这个动作,要么像猴儿,要么猥琐,他不一样,亲切且好笑。
此刻天没亮,尤晓刚准备拍些夜里的镜头。
大杂院十个人,从未同时出现过,因为挤在画面里太满。反复试验过,发现5-6个人的构图正好。
眼下便是,白奋斗、陶茂森、戴红花、张秋梅、西葫芦五个人。有的躺椅,有的马扎,有的石头墩子,各符身份。
灯光师调试光线,追求那种黑夜里一盏路灯的感觉。
昏黄,孤寂,又带点温暖。
葛尤穿着那件齐脐套头小白衫,整个人蜷着,一本正经的分析:“我听我爷爷说过,在窗户外头飘的都是吊死鬼,吊死鬼不找善人,找的人肯定干了什么亏心事。”
“嘿,你个白奋斗,你指桑骂槐说谁呢?”
韩影嗓门一亮,“我戴红花顶天立地,生是祖国的好儿女,死是党的好干部,你这叫城隍爷拉胡琴——鬼扯!”
“怎么死了还成干部了?”
葛尤嘟囔一句,见老太太要揍他,忙道:“您别激动,别激动,不是说您呢。”
“那你说谁呢?我们家老赵也见着了,你敢说他干了亏心事?”姜黎黎不乐意了。
“不一定是亏心事,也可能私相授受,郎情妾意。”
葛尤比比划划,指点江山,“你看那赵老师,文质彬彬一介书生,《聊斋》里不都这么写么?富家美女儿一见倾心,送身又送钱,书生考上了,拍拍屁股不认账,抹身娶个更富的,结果咔嚓,被包拯斩了。”
姜黎黎又发飙,众人赶紧拦下来。
“嘿嘿,我倒支持戴大妈……”
闹腾一遭后,牛振华眯缝着小眼儿,陈词总结,“这院子里头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穷鬼。”
“去!”
众人齐啐。
“停!”
“好!过了!”
尤晓刚非常兴奋,兴奋中带着点困惑。
葛尤的状态越来越好,但似乎不是自己讲的那些,什么白奋斗的人物特征啊,内心世界啊……通通没有。
他把这个角色单纯化了,又用一种很单纯的方法展现,反而出色。
紧跟着,进入下一组镜头。
尤晓刚指挥布置,忙里偷闲看了看葛尤,发现那货pia在躺椅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这是在干嘛?
他不懂。
众人一番忙碌,准备下一场拍摄。
月光般清冷的打光,照进一间屋子,简单布景,葛尤睡在床上。
“咣啷!”
没关严的门被风吹开,葛尤顿时惊醒,瞪眼望着门口。
“沙沙!”
“沙沙!”
异响传来,似走似飘,刷,一道黑影铺在门口。
“啊!”
葛尤吊着嗓子,发出汤师爷般的惊叫。
“别找我!别找我!”
他吓得跌坐在地,连滚带爬,“我没反过革命,没阻碍过发展,没拉青年下过水,没骗少女上过床,我清清白白……”
“啊!”
“别找我!别找我!”
葛尤不停的往后退,眼睛瞪的溜圆,彻底放开了。没有所谓的层次感,就是害怕,出于本身的一种很单纯的害怕。
“……”
无一人想笑,全在震惊之中。
因为太自然了,有一种特奇妙的顺滑感,明明在那儿鬼哭狼嚎,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很放松,在一气呵成。
“啊!”
“呜呜……”
最后自己发挥,哭上了。
尤晓刚愣了半天才喊停,喊完,葛尤还pia在地上呜呜呜假哭,真哭就假了,假哭才有意思。
又过一会,他这股劲儿一松,气泄了,慢吞吞爬起来。
顿觉自在。
就像甩掉了什么包袱,终于释放出来的赶脚。
满足,成就,愉悦……他顾不得回味,第一时间找许非,眼睛猛扫,最后停在角落里。
许非也正看着他,嘴角含笑,双手虚合,不带响儿的拍了拍巴掌。
……
“过瘾,太过瘾了!”
趁着中午吃饭的功夫,葛尤才有机会倾述,“哎哟,我真没想到拍戏是这么一件满足的事儿。”
“呵,你现在是走捷径,还是要慢慢积累。”
许非见他有点上头的意思,遂泼了一盆冷水,“其实有件事你得明白。演员的风格很重要,风格决定路线,基准线之下的我不谈,之上的演员大概分三类。
演什么像什么。
演什么像什么,却又融合自己的特点。
演什么都是自己。”
“演什么都是自己?跟你说的‘自身’有区别么?”葛尤奇道。
“当然有。这第三种演员远远达不到重新构建的程度,或者说他自以为构建了,其实没有。”
“那他们是什么?”
“戏路窄。”
“哦哦!”葛尤明白了。
“自身是什么呢?比如编剧写一个角色,有80分,演员融入自己的东西,能拉到90分,他的理解和经验是高出剧本的。
我为什么说可遇而不可求,就是太少了,是我认为的一种理想状态。”
许非真可谓语重心长,“你别看白奋斗演的顺,让你再演别的,很容易带上白奋斗的影子,甚至一辈子被束缚。
你的个人特征十分强烈,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三种,而是第二种。”
“……”
葛尤不傻,也有点真情实感,“许老师,呃,我不知道怎么讲,一定铭记在心,铭记在心。”
(你们那里猪肉都多少钱一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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