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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无常夜


  “那夜,我本来早已在府内休息。子时,先皇身边的老人刘公公忽然独自仓皇而至。我惊异之下,屏退旁人,与他在书房密谈。他一脸惊魂未定,从怀中拿出了两样国之重器——镇国玉玺和紫金雕龙兵符,跪在地上低呼,称圣上有令,让我速速去接太子进宫。”

  “我尚在震惊中,刘公公已经涕泪纵横。他虽悲痛,头脑却还清晰,半刻不敢耽误地将事由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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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刘公公讲,那一夜看似寻常却又有些异样。

  在先皇寝宫内室伺候的,照例是丹妃,而他,也一如既往在外室候命。

  先皇病后,一向觉浅,多有咳喘,夜间常唤人侍奉清茶,可奇怪的是,那夜却一直没什么传召。刘公公担心先皇身体,一直捧着热好的茶在外室廊间小心候着,无意间听到几句低语骤然响起。虽听不到内容,可刘公公确定那是先皇的声音,也就放下心来。

  正此时,里面突然传来先皇一声怒斥,似是急切地对丹妃说着什么,但后面的声音复又细细碎碎,听不清了。

  先皇病久,很少再高声说话。这一异状,让刘公公在原地怔愣住了。

  他有心进去一探究竟,可按规矩,嫔妃在侧,若没有主子传召,下人不得贸然进入寝宫内室,于是他只能在门外百爪挠心地等着,心中渐渐涌上一股莫名的不安。

  正烦恼着,没过一会儿,丹妃面色如常地从内室走了出来。她道先皇白日进食不多,夜间醒来有些饿了,嘱咐刘公公去御食府令人熬一碗药膳过来。

  平时药膳都是刘公公亲自看顾,做好了送过来。他自然立刻领命,可走了一阵儿,心中却有说不出的烦躁,于是停下脚步,令跟着的小公公前去办此事,自己则鬼使神差地掉头回去。

  就是这时,他站在宫外幽暗的小道上,看见丹妃脚步匆匆,独自离去的背影。

  侍寝离宫固然奇怪,但刘公公记挂着先皇,心绪不宁,顾不上其他,只想趁机去寝宫内室,看看先皇是否病发难受。

  他悄声走到门口,打起外间的垂幔,远远瞧见先皇闭目躺在床上,看似一切安好,只是一侧被角没有掖好,露出了半面胳膊。刘公公想也不想,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整理。

  正此时,先皇手指一动,突然睁开了眼睛。

  刘公公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正要请罪,却听先皇气若游丝地开口:“你……带国玺……龙符……找肃瀚言……接太子进宫。”

  刘公公惊愕地圆睁双目,这才发现先皇面色比往日更为铁青,眉目僵硬,嘴角艰难蠕动,“快……去。”

  “圣上,我这就去找太医。”刘公公大惊之后,惶恐不安道。他刚起身,却被先皇拉住衣角。这位平素温和的天子缓缓摇头,一双眼死死盯着这个在身边服侍几十年的老人,眼角竟然渐渐溢出水泽,“以国……为重……去……快去。”

  “圣上!”刘公公顿时明白,这是先皇大限将至。他心中哀痛欲绝,浑身颤抖不已,拼命咬着嘴唇,才强压喉头里将欲冲出的巨大悲声。

  “去……”先皇力气流逝太快,以致几乎不能发声,可他的嘴唇还在努力做出这个字形。

  刘公公站起身,虽不尽然知道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多年服侍,他熟知这个自小看顾长大的天子,这么做一定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他抹着眼角不由自主汩汩而下的泪水,凝视着先皇,重重点头,然后片刻不停地走到寝宫外室的小书房,从只有先皇和自己知道的暗格中取出真正的龙符和国玺。

  先皇病后,一直将这两样东西放在这里,而放在书案上的那些都不过是赝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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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完之后,震惊之余,知道此事关系国之安危,于是连夜赶去迎接圣上,也就是当时的太子。我们一路策马疾驰,才得以赶在第二日中午到达皇城。然而到达寝宫后,先皇却早已病薨。为防生乱,我立刻谨慎布置,协助圣上继位,安抚百官,昭告国之大统更替,可谓如履薄冰,一步未敢停歇。刘公公回宫后,知晓先皇离去,悲痛至极,以死追随。我……我那时却连悲痛的时间都没有。”

  肃太师一口气说到这里,望向远处的眸中有一丝晶莹。他手掌紧紧蜷握,直到骨节发白,也掩不住神情的哀色。

  我和陆青一时静默。

  先皇对我而言,只是个接触不多,性格和善的男子,而对这些老臣而言,他占据多大的分量,自不必说。

  “父亲。”肃玦轻声呼唤,才将肃太师从悲痛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自觉有些失态,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日,圣上与我闯进寝宫时,先皇躺在床上已然僵直,丹妃在其身侧坐着,披头散发,面如死灰,就像失去了神志般,对外界恍然不觉。后来,在太医几番针灸之下,她脸上才有了些许颜色,醒转过后便悲戚长嘶。”

  “丹妃夜离寝宫,本来甚是可疑。但圣上还未发问,她已痛哭陈述始末。据她说,那夜,先皇骤醒,不知何故非要看自己再跳一次相识时的那支清舞。丹妃怕先皇休息不好、身体难支,本想推到第二日,不料先皇竟恼怒起来,如孩童般固执己见。她只得命刘公公做碗药膳,自己则匆匆回宫去找那套多年未穿的舞衣。然而,待她回来,却发现先皇已然离开人世,一时悲痛惊愕,竟睁着眼晕了过去……直至我们赶来。”

  “她所言全无破绽,身体确实过哀受损。加上其兄成肖是平京大将军,于国甚重。即便圣上不全信她,也不能对她随意处置。故而那日,圣上只以侍奉不利为由,暂且将她遣送去皇陵。一同送去的还有玲珑郡主成希沅,因为她那晚恰留在丹妃宫中未出,而且没有在宫门册上登记,若是平时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夜特殊,圣上必然谨慎处之。”

  “丹妃?”我喃喃道:“她定然知晓先皇应召我的事……”

  “从三王爷那天的话推断,应是如此。”肃太师吃了一口茶,沉思道:“她安排其他人前往将军府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她是先皇宠妃,最仰仗先皇之人,先皇病薨,最难承受的就是她。”我接口道。这也是我即便对三王爷知晓祥云之事有过疑虑,却从不曾怀疑丹妃的理由。

  肃太师点点头,“我也想不出她有何缘由对先皇不利。她日日伴在君侧,若有杀心,不必等到那日。况且,还有一事对不上。若这一切真是丹妃苦心谋划,可我那日不在府内未能应召,是突发之事,她不可能提前料到,从而短短时间就布置好车马人手、缜密行事。只要那时我在府内,她的计划就有败露的可能,这样碰运气的谋划,常人都不会去做,何况还关系到身家性命。”

  气氛一时凝重静默下来。

  我有些怅然,来之前还有个怀疑的对象,现在听来,圣上似乎也是被动牵入。这下,我连该怀疑谁,都不知道了。

  “可惜那个赵公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影,不然倒可以好好问问。”我想到那个白面圆脸的公公,叹了一口气。

  “圣上已经按你和你家人的描述暗中着人去寻了。”肃太师沉声安慰:“侄女莫急,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全了你不想闭塞视听的心思,也怕你胡乱猜忌。至于真相如何,不是一时半刻能找到,还是待圣上查明一切。”

  他见我眉目仍是不展,又补充一句,“我会尽力挑选时机向圣上进言,望他能恩准你回府一趟,与家人团聚。”

  我心神一震,再一次俯身行礼。

  来之前,我以为这位太师为官多年,应是理所当然地明哲保身。今日见面却感受到,他虽为人谨慎,却也真的在为我着想。单凭这份心意,已属难得。

  陆青随之起身,一般照做。

  肃太师看着我们,微微颔首,动了动唇角,才道:“我该走了。若你们信得过我这个伯父,以后有什么需求,尽可派人告知我。”

  说罢,他回首示意肃玦,自己当先起身走了出去。

  一直静默的青年此刻也站起身来,神情泰然自若,似乎一星半点也没听见我们刚才的谈话。

  他不疾不徐地走着,就在与我擦身而过之际,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脸,施施然问道:“郡主可记得,先皇在世时曾问过,我与你是否相配?”

  我猝不及防听到这样的问题,困惑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曼妙灵动的丹凤眼。他唇角噙笑,眼波潋滟,似在等待回答。

  我犹疑地点点头——当时不知是圣上随意调侃,以为古人婚配如此随性,还吓了一跳。

  “家父后来在家笑谈此事,称你灵气聪慧,寻常人恐怕难以入眼。那时,玦对你就甚是好奇。如今得见……”

  他故意停顿下来,继续凝视着我。

  “名不符实。还请玉郎包涵。”不知对方何意,又不想一直被这勾人的眼眸盯着,我只得无奈接口,没留神竟把人家的外号叫了出来,一时更加尴尬。

  他轻笑出声,“郡主自谦,玦倒觉得郡主确有俗人没有的妙处。听闻郡主喜读书,若有闲暇,不妨来国学府找我,那里的书也不少,我还可代为推荐。”

  “……谢肃公子高看。”

  “郡主不必客气。我初见便觉与你亲近,你叫我玉郎也无妨。若郡主不嫌弃,下一次见面,我就叫你且歌了。”说罢,他眼眸一弯,潋滟的目光犹如一只撩人的手,毫不掩饰地从我额上一直划至下巴。

  我只当不适之际,他却端正颔首一礼,转身利索地离去,一身赤袍广袖,随风自在飞扬,极尽飘逸洒脱。

  这个玉郎,跟肃太师板正的性格很不一样啊。我站在原地,嘴角微微抽搐,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权当他是表达友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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