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他要的是光明的未来
四月二十八号,纪云薇带队前往宁市,抵达当晚,雨还没停,漫天的雨水像不要钱似的往下倒,山口处传来轰隆隆的闷雷炸响,一个组员脚下一滑,踩进水坑里,发出一声没见过世面的“卧槽”,逗得大家都笑了。
全员在大巴上就换上了雨具和雨靴,重要设备则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上防水膜,放在推车上运输,一行人在坑洼泥泞的小道上穿行,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等到了安排好的宿舍,每个人都冻得直发抖。
傅景时不放心,再三叮嘱纪云薇睡前喝点药,纪云薇也不敢马虎,洗了个热水澡后,就抱着杯子去走廊上接水,刚倒好水出来,就看到组里一个女生在角落里打电话,听语气似乎是在和对方吵架。
“都说了这是工作!你怎么那么难说话的!”
“刚才路上雨太大了,路都不好走,哪有时间接你电话啊!”
“现在不是和你报平安了吗?还有,我跟不跟你结婚,和我以后要不要继续工作根本是两码事,你干嘛总是拿出来相提并论?”
女生气得有点冒火,叉着腰来回踱步,努力控制着的声量,还是隐隐有拔高的趋势。
“行!你要是这么需要一个贤妻良母,那就赶紧找去!老娘就喜欢工作!”
或许是男生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女生开始口不择言:“分就分!你别后悔!”
说是让对方别后悔,挂断电话后,女生却自己抱着双腿坐在地上哭了,哭得那样伤心,以至于都顾不及身上还湿漉漉的,在冰冷的地板上缩成一团。
可能,她才是后悔的那个。
纪云薇于心不忍,进屋拿了条毛毯,又把刚泡好的感冒药递过去。
“不早了,喝了药早点休息吧,马上就要天亮了。”
没有过多的安慰和长篇累牍的共情大道理,她只是在这个凄冷的夜里,及时送来了女生最需要的东西。
“谢谢组长。”女生捧着杯子,任由毛毯将她裹住,半晌后重新抬起头来,“我会好好工作的。”
这次项目,纪云薇负责背调和建模,工作性质和西城基地的研究有些相似,但时间更为紧迫,整个团队连轴转了七八天,纪云薇作为领队,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每和傅景时打电话,没说上三两句就匆匆挂断。
傅景时在她又一次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叫住她。
“薇薇。”
他黑沉沉的眸子格外漂亮,即使隔着屏幕,也有叫人沉溺的本事,纪云薇按在红色图标上的手指蜷了起来,听话地没有松开。
男人柔声道:“很快,我就去找你。”
“好。”她笑着点头,而后挂断了视频。
屏幕黑了下去,傅景时第一次有了不满足于只是恋爱关系的冲动。
这些日子,傅景时其实也很忙。
就算有傅荣恒的遗嘱加持,他一路杀伐得也并不轻松,但他对傅家没有多少感情,答应傅荣恒回来帮忙整顿,只是偿还秦钊那份情,所以面对虎视眈眈的傅家人,傅景时动起手来也是足够狠的,短短一个多月,他就在傅家站稳了脚跟,之后又大刀阔斧地对集团运行模式进行了改革和分流,那冷血无情的样子,比起傅荣恒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傅景时回归后,傅氏集团先后经历了三场大动荡,剔除了光吃饭不做事的蛀虫,又提拔了一大批摩拳擦掌的能干之人,打击之精准,手段之高超,连原本最嚣张的傅荣秉都夹着尾巴做人,傅宵和傅雅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个乖乖当奶爸,一个乖乖当淑女。
到此,该还的情已经还得差不多了,等傅景时准备回队复工时,才发现傅荣恒早在半个月前就外出旅游了,美名其曰多看山看水,修养身心。
秦钊听了直接翻白眼:“呸!是做贼心虚吧他!”
秦钊现在已经在傅宅住下了,也是没办法,谁让他在傅景时打感情牌的时候,一个没招架住,就臊着老脸再次承了傅荣恒的情。
毕竟是住人家的,吃人家的,秦钊翻完白眼后,还是意思意思关心了一句:“阿时,你说真话,傅荣恒真的没几天活头了?”
秦钊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傅荣恒,当年明明是他为了坐稳地位,狠心始乱终弃,把妻子儿子丢在了外头,后来三番两次地循着踪迹找来的,也是他。
秦钊这辈子做得最窝囊的事情,就是在发现自己得病后,咬牙答应了和傅荣恒做交易——以看似慈悲的好心人的身份,替傅荣恒养着妻子和孩子。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那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会如此聪明地识破一切,并且将计就计地凭此活了下来。
后来秦钊实在是熬不住良心的谴责,在病床上主动坦白了一切,原以为傅景时会恨他怨他,不曾想,因为帮有钱人打黑拳而一身是伤的少年非但没有生气,而是轻描淡写地反问:“白给的钱为什么不要?”
彼时的傅小九还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立在床边,手里提着一袋沉甸甸的牛肉,抿唇时,嘴角还有未愈的伤口。
他说:“是傅荣恒欠我和母亲的。”
“死便死吧,那是他欠我和母亲的。”
此时的傅景时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嫩模样,但当他说着和当年几乎一样的话时,秦钊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少年,心下不由一阵唏嘘。
“那你还帮他做这么多事?”秦钊对此并不理解。
傅景时淡淡道:“因为我母亲也姓傅。”
秦钊恍然。
是了,傅甜儿也是傅家人,准确来说,傅荣恒并非傅家的骨肉,而是以养子的身份入赘的,虽然傅家是在傅荣恒手里壮大起来的,但最初的产业的确属于傅甜儿。
傅荣恒的头婚妻子生下一对儿女后,就被傅甜儿的父母活生生赶走,听说后来客死他乡。
随后,夫妻俩又硬逼着傅荣恒娶了当时情绪不稳定的傅甜儿,这种强买强卖的戏码,在豪门里并非少见,但傅荣恒却硬是不信命。
婚后的傅荣恒可以说是卧薪尝胆地扮演着好丈夫的角色,与傅甜儿恩恩爱爱了几年后,便有了傅景时。
后来傅氏夫妇又接连去世,傅甜儿的病情更是越发严重,傅荣恒借机报仇也无可厚非。
所有的恩怨情仇中,对傅荣恒抱着满腔清澈爱慕的傅甜儿是无辜的,年幼弱小的傅景时也是无辜的。
但显然无辜的傅景时比无辜的傅甜儿更清醒。
他痛恨父亲的残忍,也看得清时局利弊,在羽翼未丰时接受傅荣恒的接济,又在独立成年后的今日,利用傅荣恒的愧疚,一鼓作气重新拿回傅氏的执掌权。
只是,这已经是他能为傅甜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正值暮春,园子里花香四溢,几只五彩斑斓的流蝶扑腾着软翅,飞走于花丛之间,触角颤动在风中,尽情采撷着春日芳菲。
这一个春天,许多人都等了太久,太久。
但好在是等到了。
秦钊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走到傅景时面前,拍拍他已然结实有力的肩膀:“孩子,都过去了。”
傅景时站得笔直,风吹得他刘海翻飞,露出一双黑深的桃花眼。
他明白秦钊的话里有话,唇角向上微微勾了勾:“是,都过去了。”
有了太阳,他自然不会沉湎于黑暗的过去,他要的是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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