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回来了
第一章 我回来了
杨梦龙勒住战马,矗立在太行山上,迎着刺骨的山风,观看着前方地形。
山西,表里河山,雄伟险峻的太行山、中条山、吕梁山、太岳山……一连串山脉将它切割成一个个相对封闭的珍珠状盆地,黄河、晋水、汾河等名河穿山凿壁,以自然之伟力劈开山脉,形成一条条河谷,将这些珍珠状盆地串联起来,使之成为一个完整的地理单元。险峻的太行山将山西与河南、河北隔绝开来,但是造物者又以无以伦比的伟力,在太行山上劈开八条小陉,这就是著名的太行八陉。
第一陉为轵关陉,是山西通往洛阳的要道。轵,轵关陉的最后一关为现侯马市南的铁铃关,形势险峻,自古为用兵之地。第二陉是太行陉。在今河南省沁阳市西北三十五华里处,陉阔三步,长四十华里,形势雄峻,素称天险。由此陉南下可直抵虎牢关,是逐鹿中原的要陉之一。
第三陉是白陉,在山西省陵川县东约三十公里处。据此陉可南渡黄河攻开封,东可向大名进击,北可窥安阳、邯郸,是个可攻可退可守的军事要地。
第四陉为滏口陉,在今河北省武安县之南和磁县之间的滏山。是沟通豫北安阳和河北邯郸与晋的孔道。
第五陉是井陉,井陉为古关名,又称土门关,是连通晋冀鲁的要冲,其军事地位十分重要。
第六陉是飞狐陉,位于今河北省涞源县北和蔚县之南两崖峭立,一线微通,蜿蜓百里。
第七陉是蒲阴陉在今河北省易县西紫荆岭上,其地峰峦峭峙,仄陉内通,是达山西大同的军事要隘。第八陉即为军都陉,在今北京市昌平县西北之居庸山,其地层峦叠嶂,形势雄伟,悬崖夹峙,巨涧中流,奇险天开,是古代出燕入晋北去内蒙塞外的咽喉之路。
仅仅从这些地名,就不难感受到山地西形之险峻,自古以来,任何一个朝代想统一中国,山西都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从东往西打的话,极少有成功的先历,倒是从西往东打,沿着太行八径四面出击,威力无比,比如大秦、大汉、大唐,都是在陕西蓄力,以山西为跳板拿下华北平原,然后以泰山压顶之势往南攻,一举统一中国,而宋朝没能遵从这一路线,因此统一来得异常艰难,如履薄冰。终两宋一朝,也没能像秦汉隋唐那样开疆辟土,横绝塞外,而是年复一年的被动挨打。山西就是这么个地形,从东往西打很难,从西往东打也很难,两千多年前的秦国为了打通通往中原的道路,在山西苦战了几百年,最后几十万大军在长平战场拼得死伤过半,才算是彻底啃下了这块硬骨头。由此可见,山西是何等的难啃!
但是,再怎么易守难攻的险关要塞,也得有人去守才行,现在……
他望着大批裹在平民里,漫山遍野的逃过来的溃兵直摇头。现在大半个山西已经解除了武装,就剩下天雄军和一点蒙古属国骑兵还在抵抗,不过那点兵力也只够保住大同盆地、蒲阴陉、飞狐径、军都陉,阻止蒙古骑兵抄断他们的后路和经军都陉杀入河北,威逼北京,至于井陉至轵关陉这广大地区,他们已经无能为力。而山西各地方的军队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不是望尘即溃就是望风而降,任凭蒙古大军横冲直撞,攻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除非天雄军能够腾出手来,否则,想靠这些孬种挡住蒙古军,那是做梦!
山风吹过来,出奇的冷,从前胸一直冻到后背。杨梦龙一连打了几个寒战,他现在都还在发烧,受不得风寒,但是山西形势危殆,他也只能拖着病体出发,顶风冒雪赶往阳泉,希望能将这个大窟窿堵住。只是这一路奔波,他的病情又加重了。红娘子见状解下披风披在他的身上,有些心疼的问:“还要继续赶路吗?”
杨梦龙咳嗽着说:“必须尽快抵达阳泉。”
红娘子说:“可是现在太原已经丢了,整个山西都保不住了,阳泉距离太原仅二百余里,鞑子骑兵只要一昼夜就能杀到,我们这么点人过去又有什么用?”
杨梦龙咳嗽得更加厉害了:“咳咳……必须……必须将他们堵在太行八陉之外,否则……咳咳咳……就……没……没法堵了……”
对于眼下的形势,杨梦龙有自己的判断。蒙古骑兵不计代价,一反常态在寒冷的冬天穿越山西,直冲华北大平原,绝不会只是为了抢点东西那么简单。当将他们的行军路线在地图上画出来之后,再综合山西各州府守军不战而降的怪异情况,他得出的判断是:蒙古骑兵的目标是大名道!他们忍受着刺骨的寒风千里奔袭而来,而各州府要么望风而降,要么望尘远遁,目的都一样的,就是要摧毁大名道那数以万计的工厂!
这些工厂大多建在城外,没有城墙保护,而天雄军的主力都被抽到了宣大和辽东,大名道只剩下一些民兵和新兵,战力低下,一旦让蒙古骑兵冲出太行山,将近十年的努力就会付诸一旦,天雄军的根将被断掉!
天雄军一败,就只剩下河洛新军了,到时整个华北沦陷,河洛新军将被迫在无遮无掩的华北大平原上面对来自北方的滚滚铁骑的轮番冲击,想将这股野蛮洪流打回去,谈何容易!
必须在井陉关堵住他们!
杨梦龙已经派人去找秦翼明和范景文,让秦翼明不要再想着增援辽东了,马上将关门川军拉到井陉关来,同时让范景文将所有新兵和民兵动员起来,堵住白陉和滏口陉。至于河南那边他不担心,河洛地区那些剽悍的民兵足以封死敌军窥视南阳、洛阳的一切企图,他相信正在享受着工业化所带来的福利的河洛地区百姓绝对会对任何试图破坏这一切的敌军采取零容忍态度,蒙古骑兵想穿越重重山脉攻击河洛地区,那是做梦。但是对范景文和秦翼明,他心里可没有底,毕竟他们并不是他的下属,没有朝廷的授权,他是没有资格指挥他们的,他也只能往好的地方想了。
红娘子知道他决心已下,不敢再劝,只好说:“你别骑马了,我给你弄辆马车吧。”
杨梦龙摆摆手,说:“现在道路上满是积雪,骑马尚且困难,何况行车?别担心,我还挺得住,加快速度吧。”
警卫们在前面开路,这支小小的队伍沿着山路艰难的前行。很快,他们就与庞大的难民潮相遇了,这是个很不妙的征兆,意味着敌军离他们已经很近了————难民总是跑得比敌军快,这是常识。那些难民已经筋疲力尽,女子用锅灰把自己的脸抹得黑漆漆的,婴儿的哭声被寒风扯得支离破碎,异常凄惨,很多人倒毙在路边,有的还在微弱的喘息着,有的身体已经僵硬,越往前走,路边的尸体就越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会把尸体清一清,免得堵住了道路,后来没有人有这样的力气了,遇见死尸就迈过去,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走,至于哪里才是安全的,谁也不知道。看到一支军队迎面走来,这些难民麻木的两边让开,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他们已经被折磨得完全麻木了。警卫们低着头从他们中间穿过,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虽然局势糜烂到这个地步并不是他们的责任,但无法保家卫国,他们这些军人就有罪,就有愧于心。是他们没有做好,没什么可解释的。
杨梦龙看到一位妇女倒在路边,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趴在她身上劲推搡着她想让她醒过来,哭得声都沙了,他神思一阵恍惚,七八年前北上京城时所看到的那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现。他本以为这些悲惨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没想到……他翻身想下马,红娘子拦住,说:“让我来吧。”翻身下马,将那个小女孩从妇女身上扯开,拿出半袋还温热的奶酒撬开妇女的牙关往里灌。那妇女本能的咽着,发出咕咕响声,而且越来越响,那一缕香气让越来越多的人停下了脚步,眼也不眨的看着那个水袋,喉结一上一下的耸动着,眼睛绿油油的,如同一群饿疯了的狼。
半袋奶酒一下子就灌完了,妇女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杨梦龙拿出三块压缩饼干递给那个小女孩,说:“你吃一块,等你妈妈醒了,再给她两块……好好活下去。”
小女孩死死抱住这三块压缩饼干,跪在地上猛磕响头,流着眼泪叫:“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这时,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露出吃惊的神色,盯着杨梦龙,不大敢确定的叫:“冠军侯!?”
杨梦龙冲他笑了笑:“是我,杨梦龙。”人群嗡的一下,炸了,一位三十来岁的秀才叫:“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杨梦龙说:“是我,我回来了。”
好几个人叫了起来:“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要去哪里?”
杨梦龙说:“我要去阳泉,将那帮鞑子打回去!”
难民们激动起来,叫:“你的大军呢?你那支所向无敌的大军呢?”
杨梦龙说:“还在后面,我就是大军的前锋!”
难民们更加激动了,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你还是赶紧走吧,鞑子已经攻破了太原,当官的心肠都坏了,不仅不御敌,还帮着鞑子打自己人!我们算是看清楚了,他们就是一心想弄死大明,弄死你们肃毅侯!你还是赶紧走吧,等你的大军来了再说,现在你们这么一点人不仅挡不住鞑子,连溃兵都挡不住,再往前走,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杨梦龙笑笑,策马径直往前走:“我知道很多人巴不得我死,现在我已经站出来了,我希望他们也能站出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的能耐,能要我的命!”
红娘子笑着拍了拍那个小女孩的脸,说:“好好活下去,孝敬你的母亲!”翻身上马,跟了上去。一百多名警卫头也不回,追随杨梦龙,大步向西,目不斜视。看着他们坚毅、决绝的背影,这成千上万的难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河洛新军自建军以来未尝一败,不管多强大的敌人在他们前面都只能被破军杀将!在大厦将倾,无数文臣武将逃的逃,降的降的时候,杨梦龙却挺身而出,带着一百来号人毅然北上,先于大军挡在了滚滚而来的胡虏面前,这样的统帅带出来的军队,谁打得过?他们不强,谁强?
一些精壮的山西汉子呆愣了半晌,忽然咬牙咒骂一声:“死就死吧!”把儿女往妻子怀里一推,捡起溃兵扔下的武器,不顾妻儿老母的哀求阻拦,大步追了上去。开始的时候是一个两个,很快就变成一群一群的跟了上去。他们已经受够了,没有人带头是没办法,现在有人以身作则作出了榜样,他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死也要咬那些胡虏一口,胸口向前而死,总比被胡虏追得连滚带爬,最后被纵马踏死强!
红娘子回头看了看,说:“他们跟上来了。”
杨梦龙说:“让他们跟着,搞不好,这一仗真的要靠他们了。”
一路向西,遇到一股股难民,不用杨梦龙开口,跟在后面的那些青壮便高呼:“山西子弟都出来!冠军侯回来了,让我们跟着他,将鞑子打回去,就算死,也要狠狠咬那些胡虏几口!”成百上千的山西子弟跪在地上向父母磕了几个响头,捡起溃兵扔下的武器,抄起柴刀斧子,棍棒铁锤,加入他们的队伍,大步向西,无一人回头。这支小小的部队滚雪球般壮大,抵达离阳泉还有三十里远的佛子岭的时候,已经增加到数千之众了。
在前面侦察的扎吉冲翁回来报告说一股多达数万人的难民涌了过来,后面还有几千大军,没法前进了。
杨梦龙一指路口:“在这里扎营,截住他们!百姓和溃兵可以放过去,官吏和将领逮住一个砍一个,把人头给我挂起来……真以为我不敢跟他们翻脸!?”
河洛新军沉默地服从命令,砍下树木制成鹿砦,封住了路口,难民涌过来一股就截住一股,百姓和溃兵放过去,穿着官服或者披着甲衣的,也不管是知县知府,还是副将总兵,拖到路边就是一刀,然后用竹竿将人头挑起来。很快,路边就多了二三十颗人头,血淋淋的在路边晃荡着,临死前的惊骇、绝望、悔恨都凝固在脸上,格外的恐怖。
难民和溃兵目瞪口呆,迟疑的停下了脚步。
杨梦龙站在路口的高坡之上,扎吉冲翁砍来一棵笔直的小树,从背包里拿出军旗挂了起来,铅云四合之下,如铁暮色之中,一面黑色猛虎旗狂飞乱舞,杨梦龙抿着嘴唇,屹立在大旗下,望着远处高高冲起的浓烟大火,眼里几乎要迸出惊雷闪电。
建奴,鞑子,还有那些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惜让整个国家灭亡的王八蛋,我就在这里,你们放马过来吧,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只管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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