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不容易
第17章 他不容易
甄珠一觉睡到晨日映窗,外边花枝上歇着两三小雀,啾啾轻啼。
昨晚累得狠了,甄珠还不想起。翠丫进房打开窗户,掀开帐帘,半跪在床边脚踏上唤她起床。
自从有孕,何氏便不准甄珠早晨睡懒觉,勒令她每天要准点起床用早膳。
嫁到崔府,这项监管早膳的任务交给了崔恪,翠丫早已被崔恪收买。
甄珠睡眼未睁,打了个哈欠:“我还困,不想起呢。”
翠丫面露为难:“娘子,世子说了,您每天早上得起来吃饭。”“他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甄珠不悦斥问,一把蒙起被子恨恨抱怨,“昨晚上不要命折腾我,大早上还不让我睡好,真讨厌!”
“娘子吃过再睡吧。”翠丫小声劝。
甄珠不情不愿地起了床,翠丫叫她不动,待会院里那个老嬷嬷肯定又要过来啰里吧嗦请她起床。
老嬷嬷是崔家的忠仆,听说年轻时做过崔恪的奶母,极会照料孕妇和婴儿,关键一张嘴厉害,每次说得甄珠不得不起。
崔恪把这么一尊瘟神放在院中监督她,也着实“煞费苦心”。
天气闷热,甄珠在府里懒了几日无趣至极。
这天乌云蔽日,凉风送爽,听闻翰林院七品编修休沐,甄珠暗戳戳起了心思。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她之前跟徐陵告白几次,都被拒绝。沈妙容一出马,徐陵居然臣服在了沈家女的裙下,这叫人如何心服。
论起外貌身段,她甄珠哪里比沈妙容差。
倘若徐陵那会从了她,说不定她早就招他为婿,成为一家之主的潇洒女子,哪还用挺着肚子嫁给崔恪,受一堆破规矩和恶婆婆的气。
崔恪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劲,但是他对她的好,除了孩子之外,又有几分是发自真心。
甄珠不愿琢磨这些,刻意忽略崔恪带给她的一些柔软而甜蜜的感觉。
左思右想终是意难平,甄珠决定寻个法子约见徐陵,问问他为何会拜倒在沈妙容的石榴裙前,自己又哪一点比不上那个表面娴雅、内里娇横的假才女。
徐陵说不定是被沈妙容的外表给骗了。
说干就干,甄珠脑瓜一转,想到以沈妙容的名义递信,约徐陵出来喝茶。
男人上过床就是好说话,徐陵收到口信,不疑有他,独自来到甄珠定下的一处茶楼包间。
甄珠是个俗人,比起风雅茶楼,她更爱热闹饭馆,可想想要掩人耳目,极其难得地做了一回文雅女郎。
室内青瓷茶具,水墨屏风,更兼眉目温婉的小婢在旁奏着二胡琵琶,声慢慢,意迟迟,弄一曲江南烟雨、晓风残月。
甄珠听不大懂,觉得没什么意思,为了在徐陵面前显示自己不同往常的格调,勉强忍下。
上好的梨花碧螺春,她慢悠悠喝了一壶后,徐陵终于现身。
二十余岁的年轻郎君,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日青衫,但身姿颀长丝毫不显落拓,清澈的一双眼望过来,犹带皎月之辉,清极、雅极,无端惑人。
男子皮相生得好,很容易使人心生好感,甄珠啧啧感叹。崔恪比他不差,甚至更俊俏几分,但崔恪在刑部待久了,天天板着张脸,气质严肃又冷淡,谁想招惹。
徐陵转过屏风,见到甄珠端正地坐在茶几前,面上讶色闪过,退步想出门外看包间名称。
“是渌水茶间,你没走错。”甄珠娇声提醒。
徐陵原地不动,客气作了一揖,“敢问娘子有何要事?”
这意思,她没要紧事,他就准备走人了。
甄珠当然不甘,澄澈的眸子睁得圆圆的,一语单刀直入:“我知道了你跟沈妙容的私情。”
徐陵微微一笑,仪态纹丝不惊,反而走到茶几前,与甄珠对坐。
甄珠知道他有意与自己闲谈,也不扭捏,挥退下人,直截了当开问:“徐陵,你怎么会答应和沈妙容在一起?长安不是好多贵女你都婉拒了吗,你回绝我的时候,还说意在仕途,无心风月。”
徐陵斟了一盏茶奉予甄珠,恭声回道:“娘子娇俏可爱,动静皆宜,只徐某寒窗苦读数十年,更欣赏才高八斗的大家闺秀。风月一事,看志趣,也看眼缘。”
一番话说得文绉,语意模糊,但甄珠能听明白,说她空有貌没文化,他更中意才女。
乡下来的,眼皮子还怪高,之前追逐他的长安贵女,其中不乏有才之人,没见他有意接纳哪个。
还是沈妙容身份高贵吧,宰相孙女,祖父为百官之首,舅母是皇帝亲妹,郎君再低的官位,沈家也能给提拔上去。
甄珠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这般想着,便这般说:“沈妙容是相公孙女,攀附她,于你仕途有利。我爹是武将,不在内朝,跟了我对你用处不大。至于其他女郎,你还是嫌得益太少吧。”徐陵眼底掠过一丝诧异,被她的直白话语惊到,转瞬淡然处之,不承认,不否认,说了句世人都听过的大道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娘子愿意这样想,那就这样想吧,徐某本是俗人一个。”
话锋一转,他温声劝导:“倒是娘子有夫之妇,贸然私会外男,传出去名声不好,侍郎大人知道了许会生气。”
“你管我!”甄珠被他说得噎住,依照性子反驳,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徐陵神色一顿,“什么样的人?”
甄珠扬声:“小人!”
她太失望了,本以为是乡野的一股清风、一轮明月,同她一般有着赤诚之心,没想到看走了眼,居然是个趋炎附势的俗气男人。徐陵不置可否一笑。
甄珠愤愤不平,“我要告诉沈妙容,叫她不要再上当受你的骗!”
徐陵全然不惧,别有深意笑笑:“你没问她,怎么知道是我骗她?或许我什么德行,她比你更清楚呢。”
甄珠愣了。
还会有这样的女郎吗?
徐陵见甄珠一脸迷惘,若不经意感叹:“崔大人娶了娘子真不容易。”
云里雾里,甄珠又以圆眸瞪他,挥挥衣袖赶人,“走吧走吧,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用崔恪教的书上话来说,这叫啥,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
尽管十分低调,但甄珠私会徐陵的事情还是传到了萧夫人的耳朵里。
崔恪不在,萧夫人顾着甄珠的肚子,并未特意斥责,命人送来几本《女则》、《女戒》,勒令甄珠在房誊抄,修习妇德。
名为修习,实则禁足,甄珠在出大门前被崔家的侍从拦住,说是长公主有令,不得世子妃擅自出府。
甄珠气得脑袋发晕,跟侍从辩驳不通,大步去了萧夫人的院中找她理论。
萧夫人正倚在小榻上翻看账本,见甄珠来,头也没抬,淡声问:“给你的书抄得怎么样了?”
甄珠心中气恼,不想跟她演什么婆慈媳孝,硬撅撅回:“我手疼,抄不动。”
“哦?”萧夫人若有所思地微笑,美目轻瞥过甄珠,“手疼就在房里歇歇,跑这儿来干什么?”“我要出府!”甄珠满脸执拗。
萧夫人波澜不惊,眼角浮起一点蔑然的笑意,不紧不慢说:“出府干什么,再跟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勾勾搭搭,丢我安国公府的脸面。”
甄珠一听怒气飚升,昂着脖子高声驳斥:“毫无证据的事情,还请长公主不要血口喷人!”
“毫无证据?”萧夫人冷冷一笑,甩下手中的账本,站起与甄珠对视,“敢情去茶楼跟徐状元私会的不是你?非要捉奸在床了才算铁证如山?”
甄珠嘴唇嗫嚅,想辩解,说不出话。
崔恪出门,萧夫人估计看她看得紧,婚前长安城确实有她倒追徐陵的传言。
甄珠侧开了脸,仍是倔强,“我没有!”
萧夫人重新坐回小榻,拾起账本,没好气地交代:“没有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府上待着养胎,一天天的,不要上蹿下跳四处惹麻烦。”听来竟还有几分嫌弃的意思。
崔家门第高贵,永嘉长公主更是压京中贵妇一头。
但那又怎样?
甄珠咬牙,从喉中硬挤出反诘的话:“我让你们崔家娶我了吗?嫌我麻烦,大可以两家和离!”
萧夫人闻言嗤笑,轻慢道:“你说得轻巧,忘了你爹娘顶着张老脸,来安国公府替你这个不省心的女儿求个公道。”
看甄珠面色渐渐发白,萧夫人放缓声气教导:“婚前大了肚子不是什么光彩事,梦之胡来,我也愿意纵着你们。但我是你婆母不是你娘,在我跟前逞强耍横没什么用,再闹腾,院门不用出了,关你在房里背《女则》。”
和她爹曾经类似的做法,可甄珠只觉屈辱,一字一顿质问:“你凭什么软禁我?”萧夫人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掩嘴笑道:“凭什么?”
她长眉微挑,目光中透出如针般的尊严华贵,缓慢而清晰地宣告:“凭我是崔家的主母,大魏朝的长公主!甄珠,不要给你个台阶下,你还不识抬举,敢拿和离说事,今个本宫就告诉你,你可以滚,孩子留下!”
和崔家的这一层脸面终是撕破了,甄珠捂着小腹,目眦欲裂,“我死也不会把孩子给你们!”
萧夫人不屑,“给不给不是你个丫头说了算,孩子归于谁家,不过我皇室中人一句话的事!”
“多说无益。”萧夫人朝门外作了个手势,有两个体壮腰圆的婆子走进来,她吩咐,“扶世子妃回房好好休息,再折腾,便不准她出院门。”
“是。”婆子照做,看似扶着,实际架着,把甄珠送回了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甄珠暗自恨得牙痒,满腔怒气无处发泄,趴在衾被上直捶床板。
翠丫跪地宽慰:“娘子,长公主跋扈,长安人哪个不知道,您就别跟她硬碰硬了,一切等世子回来再做打算。”
“等他回来,我早就被他娘气死了!”甄珠愤然嚷嚷。
“这……”翠丫犯了难,想起未出阁时甄珠不爽憋闷了,解忧之法通常是吃吃吃、买买买。
翠丫犹豫着提议:“下个月就立秋了,娘子要不要叫来绣坊的人,裁几身漂亮衣裳?”
这个好,甄珠眼睛一亮,她安国公府不是皇亲国戚有钱吗,挥霍不死她!
随即嘱咐翠丫:“去,把如意坊和珍宝阁的掌柜给我叫过来!”
翠丫惊讶,“娘子,这不是……”甄珠“嘘”了一声,催促道:“快去,今天我要狠狠宰他们家一顿。”
翠丫忙不迭小跑出去,命人唤来了绣坊和宝阁的管事。
拿着图本子、花样子,甄珠随便让来人在自个身上、头上比划,定做了几十套华服首饰,件件都要华美无比,精贵繁丽。
掌柜的在一侧算盘拨得极响,一番噼里啪啦下来,总共需要八千二百两银子。
甄珠满意点头,叫他们去崔家账房支银子。
这么大一笔开销,账房先生不敢擅作主张,恭敬去请示萧夫人。
萧夫人得知,脸色哗然大变,但碍于甄珠已将订单下好,不付有损家门颜面,迫不得已替她给了这笔巨款。
待人走后,萧夫人抚额叹息:“这哪是娶的儿媳妇,简直抬回来个活祖宗,我前脚斥责她几句,她后脚整出事来跟我对着干。”
贴心的侍女跪在萧夫人身边,为她揉捏肩颈。
侍女位卑,不敢议论主子家事,柔声劝道:“还请夫人宽心。”
萧夫人顾自喃喃:“这样放肆骄横、不知收敛的性子,但愿梦之能早日想明白,不是一路人,不做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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