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们和离
第20章 我们和离
翠丫奉甄珠的命令,一大早来崔府给世子送东西。
仆人引她进了书房,翠丫偷偷抬眼,见崔恪坐在书案后的檀木椅上,面容苍白,眼睑青黑,似是一夜未眠。
翠丫按规矩行了个礼,崔恪扫她一眼,目光掠过翠丫手上的一方锦匣,哑声问:“她叫你来什么事?”
翠丫态度恭谨,“娘子命奴婢给世子送些东西。”
崔恪手指叩了叩书案,示意翠丫送上。
翠丫踌躇一会儿,回想起甄珠交代的话,咬了咬牙回话:“娘子说,奴婢得一件一件地交给世子。”
说着打开锦匣,翠丫拿出一沓银票递到案上,小声道:“世子,这是八千二百两银票,八张千两的,两张百两的,娘子请您收下。”
崔恪不接,不说话,冷冷地睨着翠丫。
翠丫缩了缩脑袋,硬着头皮道:“娘子说回去反省过后,自知不该贸然要婆家支出那么大笔银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钱理应还给崔家。”
崔恪默不作声,眉宇间如覆冰霜,紧抿成一线的薄唇透出他压抑的怒意。
翠丫又掏出两张纸函,是如意坊和珍宝阁向官府的捐款证明,上面各有五千两,盖有朝廷篆刻的官印盖章。
申州大旱,朝堂文武百官纷纷解囊相助,长安不少商户也参与此次募捐,翠丫给出的这两张商铺捐款并不稀奇,令人惊异的是为何会出现在她手上。崔恪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翠丫慢慢诉道:“这两家铺子是我们家夫人给娘子的陪嫁,娘子不会打理,一直由夫人代管。娘子明面上买衣服首饰花去八千两,实则是把银子捐给官府了,多出来的两千两,是她的私房钱,夫人怕娘子乱花,给她手上留的钱财并不多。”
“花用崔家银两确实是娘子和国公夫人赌气,一时意气用事,但毕竟是做积善行德的好事,还望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崔恪表面不动声色,袖中的拳头紧攥,低垂的眼睫下,目中有愧疚和懊悔流露。
翠丫只当视若无睹,想到甄珠哭的惨兮模样,忍不住忿忿几句:“奴婢从小跟随娘子一起长大,她虽比不得旁的贵女聪慧娴雅,可也绝不是大是大非面前糊涂之人。”
“那日是奴婢差人遣如意坊和珍宝阁的掌柜过来,安国公府是门第高贵,但长安不缺皇亲豪爵。一般的女郎买东西,铺子里多派管事伙计上门,哪有人点名道姓喊掌柜的过来,人家掌柜面临的贵客众多,不是东家,平常人哪能使唤得动。”
“奴婢天天服侍娘子,您可以去看看她的柜奁妆盒,除了您给添置的衣物首饰,她几乎没有买过什么名贵珍品。”
还有一句,翠丫压下没说,和娘子这样的人相处,不能听她说了什么,要看她做了什么。
崔恪平日查案、断案谨慎细微,声色俱厉,这会儿被翠丫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对甄珠,若说没有一点先入为主的偏见意识,那是不可能。
毕竟认识好几年,她的言行风评在长安如何,众人有目共睹。
这也致使当听说她做了蠢事坏事,他虽不与她计较,但心里认定她就是个不带脑子、率性而为的性子。
甄珠有这样的思想做法,是崔恪万万没有想到的,回想两人昨晚的争执,崔恪后悔说出那么多不经调查令她寒心的话。
他神情柔和了些,低声询问:“珠珠,她还好吗?”
“世子问得是哪方面?”翠丫木无表情,平平道,“若问身子,不大好的,娘子两只脚受伤了,得躺在床上休息,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稳,最近都得喝安胎药。若问心情,有夫人陪着她,不至于像之前自个待在院里郁郁寡欢,强颜欢笑。”
提到此,崔恪越是无地自容,孕妇忌讳情绪波动,他只顾生气,没有顾及她的感受,平日里公务繁忙,更没能腾出多少空闲日子陪她。
崔恪喉头滚了滚,艰涩地道:“那让珠珠在岳父岳母家小住一段时日,我有空再去接她回来。”“世子……”甄珠有些欲言又止,慢吞吞从匣底摸出一封书信,“这是娘子想亲自交给您的,不方便前来,让奴婢代为上呈。”
甄珠没什么学识,还会写信,崔恪心中有惊有喜,不管是谴责还是怒骂他都受了。
信封上无字,崔恪撕开封口,展信阅读。
入眼的“和离书”三个大字让他触目惊心,再观下文,无非是常见说辞。
“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
“既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只以求一别,各还本道”。
更有“愿郎君相离之后,选聘高门之女,举案齐眉,子嗣绵延”。
字体清丽小楷,想必是家人代写,唯有下方不规整的署名,能看出是甄珠的笔迹。
崔恪握着轻飘飘的纸张,如提千斤重石,他的身形颤抖了一下,很快又平稳站直,一字一顿,坚定拒绝:“我不同意!”
翠丫低眉敛首:“这是您的事了,奴婢不敢置喙。若娘子执意,我们家老爷会上疏朝廷,请圣上判决和离。”
甄渊作为一军统帅,守卫边土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爱女求个婚姻自由,还是不成问题,哪怕安国公府在朝势大。
崔恪的脸色由苍白转为惨白,额头手心直沁冷汗,嘴唇张了又合,无力到什么话都说不出。
翠丫施了一礼,准备请辞,忽然想起什么,客气道:“世子婚前给的聘礼,娘子过几日会派人抬回贵府,珍宝钱物大多原封未动,个别衩环首饰用过有损,将折成现银一并归还。”
桥归桥,路归路,甄珠算得这样明白清楚,崔恪挥挥手,翠丫躬身退下。
待门合上,他握着被捏得皱巴巴的和离书,眼角一滴清泪落下。崔恪连续两晚歇在书房,原先居住的寝室,满满都是甄珠的风格和味道,若是一个儿独眠,只怕睹物思人更甚。
白日里的公务崔恪不敢耽误,到了晚间面对一室空荡白壁,寂寞萧条,懊悔自恼。
他一直在想着,该用怎样合适的措辞,跟甄珠挽回解释。
这日,崔恪照常起早上值,崔府一大早来了位贵客,没先去拜会国公和夫人,绕了条小路溜到崔恪院中。
守门的小厮见表姑娘过来,忙迎到正厅,跑到书房通知郎君。
小婢奉上一盘点心,两盏温茶,崔恪与沈妙容相对而坐。
“表哥,申州一行,甚是辛苦。”沈妙容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气氛,看得出,崔恪不仅黑了、瘦了,心情也不大好。崔恪的确情绪不佳,这会儿没心思说一些你来我往的场面话,言简意赅提醒:“表妹有事,不妨直言,我待会还得去刑部上值。”
沈妙容试探问起:“我听姑母说,你和甄珠吵架了,她气得跑回娘家不肯回来,还想和离?”
提到此事,崔恪就烦躁,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方便告知什么原因吗?”沈妙容满脸正色,见崔恪迟疑良久,似有难言之隐,她主动表态,“若是因为甄珠私见徐陵,你们起了争执,那这事,我得向你们夫妻俩道歉。”
崔恪目露疑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沈妙容缓缓说出缘由:“甄珠是以我的名义约徐陵出来的,七夕姑母设赏荷小宴,我跟她坐近旁聊了几句。”
说到这儿,沈妙容有点支吾,“表哥,你也知道我从前对你……嗯……你们成婚之后,我对甄珠多少有点不服气吧,私下里就和她之前看上的那个徐陵在一起了。”
“那天我把这事告诉了她,甄珠的性子你也知道,从小受不得激,还不服输,估计她心中气不过,特地找徐陵出来问个明白。徐陵以前拒她几次,她可能为了更稳妥些,索性用了我的名义约人。”
崔恪听得叹了口气,直揉眉心。
怪不得甄珠婚后没提过徐陵,怎么忽然心血来潮与他私会,偏徐陵也变得拎不清,婚前明明无意,婚后还愿纠缠。
不对付的女人凑在一起,果真麻烦。
沈妙容颇感心虚地抿了一口茶,认真道:“我没有半分责怪甄珠的意思,反倒觉得对她有亏欠。因着此事,她被姑母关在府中抄了一个多月的书,抄没抄不重要,关键她怀着孕,一个人憋在家里肯定难受。”“之前我来看过她两次,她自己坐在院子里,呆呆愣愣的样子,让人看着确实眼酸。表哥你不要怪她,说来都是我不好,知道她脑子不机灵,还故意跟她争个你高我低。”
崔恪沉思片刻,轻叹一声:“不止你,我和她之间的相处,本来也存在问题。”
什么问题,沈妙容没敢多问,慌忙将自己和徐陵与他夫妻俩撇得清清的,“徐陵不喜欢她这种可爱却有些莽撞的姑娘,我现在和他处得挺好,只是家中父母那边还没想好怎么交代。”
沈家一直希望她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而不是和乡下来的状元郎偷偷搞在一起。
崔恪和徐陵在官场上打过几次交道,如实道:“此人有几分心计,你多加注意吧。”
“表哥说得是。”沈妙容煞有其事地点头,不知想到什么,明亮的眼眸漾起柔和的笑意,“不过徐陵还挺知情识趣,会哄女郎开心。”崔恪谦虚求教:“通常他都怎么哄的?”
沈妙容明白他这是想学习来了,掩嘴一笑,有提点,有调侃:“娘子生气了要顺着哄着,不能上来一顿指责说教,哪怕事后再讲道理都行,气头上千万别和她吵。平日里多夸夸她呀,说些软和话,实在不行装可怜,卖卖惨,珠珠表嫂会心软的。”
最后一句还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崔恪接人待物向来严肃规矩,不到迫不得已,不会随便朝甄珠低头服软,更别说装可怜卖惨,难。
他苦笑摇头,还是想想明日登门如何诚心求得甄珠的原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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