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父王就给我养了你这一个妹妹,没别人了。
谢厌轻笑一声,却没有马上松开她。
直到子书岁皱着眉呵斥,“放开。”
随即谢厌松开擒住她的手,“你来这儿做什么?”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子书岁反问,“刚才房顶上的人是你?”
谢厌不置可否,望了望摇篮中的孩子,声音低冽,“你想如何做。”
婴孩的小手无意识地握着摇篮的边缘,脚丫子轻轻踢动,仿佛在尝试探索这个世界,面对着两个陌生的人,他的嘴角扬起无忧无虑的笑容。
子书岁知道谢厌刚才目睹了自己的举动,她平淡地瞅了谢厌一眼,“你想说什么?”
“他……”谢厌抿了抿嘴,带着几分劝告,“还只是个孩子。”
仿佛是在告诉她,孩子是无辜的。
谢厌此人表面上装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战场上对对手也不会留情,可他心底却是有片善良地带的。
他善待将士,善待子民,每每战胜,都会视察城池,亲自安置流民。
这也多亏了谢氏的教养,在谢氏造反之前,谢氏也是燕京的顶级门阀,曾与萧氏、嵇氏分庭抗礼的存在。
像谢氏这样的世族,能养出谢笺、谢厌这样的子孙,只能说明每一代都特别会教育,且重视民生。
所以比起燕京世族公子的不食人间烟火,谢厌倒像是寒门出身的。
“我没想杀他。”子书岁只是看不惯这小孩笑得这样开心,不想让他对自己笑而已。
但她也绝不是慈悲心肠,“他现在还小,我会等他大一些,再杀。”
平静的语气,言语中尽是杀戮。
谢厌沉默着,房中几条生命的呼吸在这一刻,都是那样清晰。
婴孩不知危险,吐着泡泡的声音落在子书岁的耳朵里,她越发不会觉得孩童无辜。
若是无辜,这个孩子此刻,不会住在她的房中,享受着不属于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不仅是这个孩子,还有沈家的所有人,我都不会轻易地杀掉他们。”
子书岁将摇篮中的小被子提起,嫌弃地将婴孩嘴上的泡泡给抹掉,那被子上一片湿润的口水渍,她又给盖了回去,“真脏。”
谢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将怀中本来就要交给子书岁的东西递给她,“这是萧必行送给戚岁的。”
子书岁接过,将荷包打开,看了一眼,“这是戚岁给的?她不会坑我吧?”
“她不敢。”谢厌沉声道。
子书岁将东西收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谢厌闻言,伸脚踢了踢地上的女人一脚,见对方没有反应,才放心,“跟着陆玮来的。”
“子书岁,这里是你小时候的卧房吗?”谢厌似不经意地问道,而后顾自在房中转了起来。
子书岁也不知道他是变得聪明了,还是从风如心那里听说了什么。
她无意瞒他什么,也不在乎他知道什么。
反正她要做的事情,谁都阻止不了。
自从姐姐死掉的那天起,她就不指望有人能理解自己,她的仇最终只有自己去报。
就像刚才,谢厌误以为她要杀婴儿的时候,谢厌说的,是“他只是个孩子”,而并不是“你为何要杀他”?
在外人的眼中,这个孩子就只是个孩子,不论有什么原因,深仇大恨都与孩子无关,孩子是无辜的。
以后也会有很多很多人跟她说,这个人是无辜的,那个人是无辜的。
可真的无辜吗?
所有人都是无辜的,难道只有她是该死的吗?
这条复仇之路,还有她的复仇计划,她从不指望得到认同。
在她心里,最首要的任务是复仇,第二才是帮助义父得到天下。
谢厌和她不一样。
所以这条路,从始至终,没有人能伴她左右。
“你莫不是触景生情,想哭了?”
谢厌诧异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子书岁的身前,低着头看着沉默的她。
子书岁下意识就擦了擦脸,才发现根本没有眼泪。
倒是装柔弱装习惯了,真以为自己要哭了。
“谢厌,你别总是炸我。”子书岁皱眉,不满得很。
“你想哭就哭吧。”他的语气竟有些别扭。
子书岁无奈,“我的眼泪在萧必安面前都快流干了,我真的不想哭。”
谢厌一噎,“你……这会儿倒不瞒着我了,你为何要哭给他看,难不成他喜欢泪人?”
两人在屋内你一言我一语,子书岁听屋外没有一点动静,便知那两个看守的丫头或许是睡死了。
她冷哼一声,“谢厌,我发现自我入京以来,你越发爱管我了。”
她不喜欢。
不喜欢被人管束,难不成还要给他解释,她为什么要勾引萧必安,为什么要哭给萧必安看?
本以为她这样说,按往常谢厌一定会否认,然后说:谁要管你?我是不想你耽误事。
可今日谢厌却跟吃了耗子药一样反常。
昏黑的房中,只听得他沉默一阵,而后声音又轻又别扭——
“我不能管你吗?”
在子书岁诧异的目光朝他看去时,他别开了脸,目光似乎是聚焦在了摇篮中。
他又道:“父王就给我养了你一个妹妹,你若是想报仇,我可以帮你。”
摇篮中,发出了一阵呜啊的笑声。
子书岁觉得今日的谢厌很不寻常,必然是他听风如心说了什么,或许……谢厌在可怜她吗?
子书岁还从未想要谢厌帮自己什么,一想到刚才谢厌说孩子还小,她心里便生出一股闷气,仿佛是想让他认清现实一般,语气不善地问他——
“帮我?今夜我若是想杀掉他呢?”
她的手,指向摇篮。
谢厌看向她,可惜房中太黑,她背着那一点光亮,谢厌看不清她的眼眸是恨还是难过,亦或是不信任。
他眼神不移,“那我就帮你,杀掉他。”
他言语坚定,似是一种对她的承诺。
子书岁没意料到他真的会同意,她的眼神闪了闪,语气也轻了几分,“即便他只是个孩子?”
她在心底说着——
谢厌,那只是个孩子,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你下不了手的。
“即便,他只是个孩子。”
同一句话,他用着陈述坚定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子书岁垂眸,这会儿竟有些说不上来的难过,鼻头有些发酸,“谢厌,明明在你眼里,他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房中蓦然没了声响,只见下一瞬,谢厌将摇篮中的孩子抱起,
“可当年的小郡主,也是无辜的。”
永宁永安,都是无辜的。
咸阳长公主亦是无辜的。
还有咸阳长公主的外祖一脉,京氏全族都送上了断头台,有哪个不是无辜的呢?
所谓斩草除根,是真的连根都不剩了。
这些年,子书岁从没有在人前说起自己的过往,可即便不说,这会儿谢厌也知道了。
谢厌的话飘入子书岁的耳中,她刚才还说眼泪流干了,这会儿眼泪不自觉地悄然滑下。
似是在为受苦受难的家人,或是在为自己。
当年,母亲被构陷,她在一个早晨被京畿卫从床榻上铐上镣铐,那天好冷,她茫然地想先穿上袄子。
那个少年京畿卫冷眼看着她,嗤笑她的天真,也不许她穿暖和。
只说:小郡主倒是养尊处优,放心,牢里有囚服,你不会感觉冷。
确实不会感到冷,那里面,只有痛到麻木。
冷,都是奢望。
他还说:穿了也是白穿,进了牢狱,迟早打烂的。
一路上,连鞋子都没穿,一双袜子,从公主府走到京畿卫的大牢中,一路上都是骂声。
没有一人说,她们是无辜的。
这么些年,子书岁从没在人前流露出的弱势,就这样在谢厌的面前,流露出来。
但没有持续多久,她转过身,不想让谢厌看到她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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