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因果


提起这位姜小姐,萧锦瑟神色一僵,有些不自然地道:

“姜氏子弟在外放印子钱闹了人命,陛下大怒,停了姜大人的职,却有人将当年科举贿赂考官的证据都抖了出来,如今姜大人已经还在牢里等待判决,姜玉自然不会来的。”

子书岁:“这样啊,那你们定好酒楼了吗?”

话题转得太快,萧锦瑟眉峰一挑,“还没。”

“那不如,去永安酒楼吧,表姐觉得如何?”子书岁提议。

萧锦瑟皱眉,心中鄙夷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给几分好脸色就开始做起主来了。

真是不知所谓!

但又碍于计划,萧锦瑟没有发作,只是点点头同意了。

待萧锦瑟离去,子书岁才收起假笑。

武宁侯府最近还有另一起传言,据说是崔氏做主要将云秀嫁出去,云秀和柳嬷嬷都没有意见。

这日,云秀拖着尚未痊愈的疲惫身子来了幽兰苑。

甫一见到子书岁便低下了那骄傲的头颅,“小姐不计前嫌,在世子那救了奴婢,奴婢无以为报。”

云秀没想过要如何报答,只是历经此事,才发觉人心凉薄。

她自小在这府中长大,因为是柳嬷嬷之女,她在下人里说是横行霸道也不为过,无人敢开罪她。

也有人为了奉承她,说她是这侯府的半个小姐。

曾经,她觉得骄傲,甚至不将寄人篱下的表小姐放在眼里。

她爱慕世子,爱慕了很多年,也因为她是柳云秀,她真的畅想过今后给世子当妾,她从未肖想过主母之位,因为她知道自己不配。

在柳云秀心里,像世子这样优秀的人,合该与公主郡主相配。

连沈令宜那样的背景,柳云秀都觉得差强人意,但沈令宜端庄婉约,也算是不错吧。

至少要比这位突然出现的表小姐好。

所以柳云秀愿意为沈令宜和萧锦瑟出力,不只是为了在将来的主母面前卖个好,更多的是为了世子。

那天为何会做那样的梦,柳云秀不知道。

她只知她所爱慕之人,欺辱她,践踏她。

所忠心之人,将她弃如敝履。

最终,只有表小姐替她说了话。

想想,都觉得可笑。

子书岁见柳云秀面色凄苦,她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语气淡淡,“难不成,你是真心喜欢他?”

这个“他”说的是谁,柳云秀自然明白。

柳云秀垂着的睫毛颤了颤,嗓音嘶哑,“是。”

“他有什么好?”少女仿佛是真的苦恼,全无恶意,天真地询问。

闻言,柳云秀的脑海中不禁回忆起曾经。

有些话,云秀从未对外人说过,此时说出就像是说出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算给自己了却遗憾,

“奴婢十四岁那年,侯府里来了位客人,是侯爷的同僚。”

“奴婢是一等丫鬟,经常奉夫人的命去前院询问侯爷是否要去夫人那里,却不料被那位客人看上。”

“他吃醉了酒,看上了奴婢,向侯爷讨要,侯爷碍于面子便将奴婢送给了那人。”

“那人是出了名的野蛮,府上姬妾无数,传闻每月都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奴婢害怕,恳求到夫人那里,夫人却不愿为了奴婢出头。”

“送丫鬟给同僚,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奴婢不愿意,奴婢怕死。”

“那晚,那位大人被家丁接走后,世子便也出门了,那晚奴婢实在无法入眠,亲眼所见世子归来时脚下滴落的血迹。”

“直到第二日,有传言说那位大人遭到刺杀、不幸身亡,奴婢才知世子苦心。”

“奴婢侥幸逃的一劫,自那之后,心系世子,即便世子从不记得奴婢之名。”

“旁人都道世子心狠手辣,可只有奴婢知道,他护短心软。”

柳云秀说话时,眼中泛起泪光,似是怀念过往。

这几日就像从云端跌入泥地,叫她看清了现实,她不过是个丫鬟。

这些年她在崔氏身边,经常会有给世子送汤的机会,每一回她都会在“奴婢”之后加上“云秀”二字——

奴婢云秀奉夫人之命来给世子送汤。

她自己都不知这话说了多少遍,可笑的是,世子从未记住过她的名字,甚至没怎么与她说过话。

被打的那日,是世子与她说话最多的一次。

甚至,记住了她的名字。

时至今日,柳云秀依旧不知该爱该恨,她只怪自己没有一个好的身份,可以堂堂正正靠近世子。

子书岁听得一席话,方知柳云秀究竟有多痴迷萧必安。

子书岁甚至不太信,萧必安能为府中丫鬟出头,去杀一个草菅人命的朝廷命官。

他是那样好心的人吗?

这一切,都差点要让子书岁对他的认知碾碎再重铸了。

她还是不信。

柳云秀回忆完,仿佛是放下了一桩隐秘的心事,“这些话,奴婢从未对旁人说过,还请表小姐保密,此事若传出去,虽没有证据,到底对世子不好。”

刺杀朝廷命官,自然是对萧必安不利的。

子书岁没说好还是不好,“今日找我,应该还有旁的事吧?”

柳云秀点头,娓娓道来,“二小姐想要伙同沈小姐害您,会想办法污您名声,您小心防范。”

说完,柳云秀的心事便也放下了。

言尽于此,算是柳云秀对子书岁一鞭之恩的回馈,再多的,她做不了了。

而柳云秀说的这些,子书岁早就知道,只点点头。

望着柳云秀扶着腰,转身一瘸一拐地缓慢离去的背影,子书岁的脑海中似有什么片段被骤然连接起。

于是蓦然出声,“你如今多大?”

柳云秀的脚步顿住,面对莫名其妙的问题,无甚表情地回答,“奴婢十八。”

如今十八,十四岁……便是四年前的事。

四年前,子书岁十三岁。

仿佛是为了验证脑海中的记忆是否正确,子书岁沉着声问道——

“你说的那位客人,你可知叫什么名字?”

柳云秀自然是知道的。

“前户部尚书。”

正因他官职过高,所以武宁侯不可能为了个丫鬟去与他生嫌隙。

柳云秀嘴角扬起自嘲的弧度,缓缓道出那人的名字,“方邑。”

听闻这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子书岁尘封四年的记忆再次卷入脑海中。

那一年,她十三岁。

是入军营的那年。

那年,攻下了大燕的洛城后,发现城内民生艰难,但并非是单纯因战火,更多的是因为朝廷贪墨,经手官员中饱私囊,多缴少报。

百姓们缴纳赋税过高,度日艰难。

自洛城归入定阳王辖地后,重新调整赋税,眼看着百姓们的日子就要好过,却因一场水灾冲破堤坝,导致城内半数百姓流离失所,两成的伤亡。

浮尸遍野,这个词,是子书岁第一次那么直观地感受到。

与战场上的伤亡不一样,百姓的无辜惨死,是因堤坝的铸造过于简单,是工部与户部内近半数人的贪墨导致的。

谢笺在朝中有眼线,但不多,所以不能随便用,深怕折了人进去。

调查出大致的始末后,便决定派杀手去燕京暗杀那几个最大的蛀虫。

结果谢厌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消息,他一想到好不容易安置下来的百姓被一场水灾毁了,年少气盛的他瞒着谢笺独自就要去燕京。

子书岁正好撞见他出门,不让他去,却被他激将,说她是个懦夫。

他说那种蛀虫人人得而诛之。

子书岁不知道怎么的被他说服了,就跟着一起去了。

头一天夜里,两人趴在方邑的府邸上,亲眼看见两个姬妾被卷着草席抬出去,当时谢厌就要出手,子书岁没他那样冲动,认为当时不是好时机,所以不让他出手。

结果两个人差点没在房梁上打起来。

第二天夜里,武宁侯宴请方邑和另一位官员,也是巧了,那另一位官员也是在暗杀名单上的。

他们吃了酒,开始聊起洛城水灾。

方邑说,“这洛城被谢氏夺了不过一月,那帮洛城百姓便奉谢笺为王,这水灾可不就是活该吗!一群不忠君不爱国的,死了也是活该。”

那个工部官员附和,“方大人言之有理,依我看,就是天在惩罚谢氏,夺下一座城,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赈灾,哈哈哈。”

几句调侃嬉笑之言听得子书岁气血上涌。

当天夜里,子书岁便跟上了回府的方邑,在他回家的路上,一剑攮死了他,还在他身上剐了数刀。

什么贪墨的证据,她都懒得去取,她这种“反贼”,杀个贪官还要讲什么证据不成?

太慢了,也太麻烦。

就凭这两日亲眼看见的所作所为,子书岁便觉得杀了他不冤枉。

至于那工部官员,是谢厌去杀的。

谢厌回来的时候,负了点伤,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与萧必安缠斗了。

柳云秀不知子书岁为何要问那官员的名字,“表小姐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子书岁敛去眸中复杂,“你走吧。”

子书岁终于记起她了,原来她就是那天夜里,被方邑向武宁侯讨要的小丫鬟。

总之今后,许是也没有什么交集了。

柳云秀朝着幽兰苑外走去,这次子书岁没有再叫住她,亦没有再问她别的。

或许诸多因果,冥冥之中便有定数。

萧必安,果然是子书岁所想的那样,他哪会有什么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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