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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章


在这之后,赵夏卿再没有在秦述面前出现。

        老皇帝已是灯尽油枯,所以秦述被召进宫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除夕前一晚,天降大雪,整个上京不到两个时辰便完全被白雪覆盖。

        秦述坐在轿子里,朝着皇宫的方向行进。

        这样大的雪上京并不常见,路边不时有孩童追着打闹嬉戏,清脆悦耳的笑声让这个寒冷而又寂静的夜晚变得热闹起来。

        宫门前的守卫今夜尤为森严,肃穆的气氛掩饰了皇宫内的暗流涌动。

        皇帝的寝宫前亦是有重兵把守,秦述还未进去便听到有女子低声哭泣,他抬头看了一眼寝宫前的匾额,只觉得那几个用金漆写的大字,今夜似乎失去了其以往的光泽,变得暗淡起来。

        “大殿下,您终于来了。”秦述一进去老太监便抱着拂尘过来,双眼通红道:“圣上已经问了您几回了。”

        秦述往里面看了一眼,方才听到的女子的哭声是寝宫里的后宫诸妃发出的,不论她们此刻心里是如何想的,面上都是一副梨花带雨的哀戚之相。

        颖妃站在最前面,这会儿更是哭的两眼通红,全无形象。

        “通知母后了吗?”秦述低声问道,原主是皇后的独子,也是老皇帝的嫡长子,当年他出事之后,皇后曾要求老皇帝彻查,但当时证据不足在加上原主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使的这件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从此原主落下个终身不能站立行走的后果,当年□□曾因嫡长子左手意外受伤缺一指而罢黜了他的太子之位,更遑论原主双腿有疾,不良于行,下半生只能与轮椅为伴,大承的皇帝怎么可能坐在轮椅上治理江山。

        本来板上钉钉的事儿突然间变的可望不可即,这让皇后如何接受。

        再加上当时老皇帝偏宠颖妃,在皇后看来无异于在她的伤口上插刀,心灰意冷之下便去了起泰山的尼姑庵带发修行,再不问皇宫内院之事。

        “已经派人通知了。”老太监说。

        秦述点了点头,推动轮椅往前,在一众妃子和几位大臣的目光中到了床前。

        “父皇。”顾子洲说:“皇兄来了。”

        “策儿。”老皇帝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即便一直用天材地宝吊着命,可他气数已尽,终究回天乏术。

        顾子洲让开身来,让皇兄来到床边,一旁的颖妃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坐在轮椅上的秦述,这才平了几分心气。

        如今老皇帝再宠爱他这个嫡长子,也不可能违背老祖宗的意思,让一个站不起来的废人做这大承的皇帝。这样一想,颖妃也就不在意了,继续嘤嘤的小声哭着。

        “父皇,儿臣在。”秦述坐在轮椅上微微俯身。

        “朕昨晚梦见你母后了。”老皇帝气若游丝的说道,“她背着朕一直在敲木鱼,朕怎么叫她,她都不愿意回头看朕。”

        老皇帝与皇后是少年夫妻,即便后来没了感情,徒剩下亲情,因此没少伤了她的心,可如今弥留之际,回忆更多的反而是两人年少时的那点儿情意。

        这话秦述不好接,他看着老皇帝,只低声说了一句:“梦都是反的。”

        老皇帝没说话,睁着眼看着秦述,似乎是想从他的身上追忆谁的影子。

        “策儿,你让太医院的御医们给看了吗?”老皇帝皱着淡的快没有的眉毛,“怎么还是那么瘦,这要是你母后见了,少不得要埋怨我。”

        一旁的颖妃听见这话有些紧张,老皇帝此刻正是怀念皇后的时候,若是让他知道顾子策身上的毒跟她有关,那她多年的图谋恐怕会毁于一旦。

        秦述没法给他说其中原因,只得说:“儿臣无碍,父皇不必挂念儿臣。”

        老皇帝闻言微微的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福德海。”

        “老奴在。”老太监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个木制的盒子。

        “宣读吧。”

        随着老皇帝这一句话,众人俱把视线放在老太监手中的木盒子上。

        其中以颖妃最甚,她看着老太监慢腾腾的动作,恨不得自己抢过来宣读。

        木质盒子里果然是明黄色的圣旨,但等老太监完全打开,众人才看见里面有两幅圣旨。

        老太监拿出上面一幅,众人俱跪地磕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今朕年届七旬,在位五十六年,在位期间,不敢言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然数十年来,殚精竭虑,未尝有懈,唯恐百姓困苦,以伤先帝之明。朕年迈之人,今虽以寿终,朕亦欣然。

        朕子孙数百余人,各有千秋,皇二子子洲,颖悟绝伦,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1”

        “洲儿,还不快接旨!”见儿子还在愣着,颖妃忍不住尖声催促,生怕晚了一步,圣旨便被收回去了。

        “儿臣接旨。”顾子洲接过圣旨,忍不住看了秦述一眼,心中虽然仍旧激荡,却多了一丝心虚,只觉得手中明黄的圣旨重如千斤。

        新君已定,众人心思各异,不少人已经提前开始向新帝行礼,以期给新帝留个好印象。

        老太监瞥了众人一眼,然后拿起第二幅圣旨,说:“大殿下接旨。”

        众人这才发现顾子策也是同众人一样跪在地上的。

        “你的腿”颖妃大惊失色,但她随即控制住了自己,看了一眼龙床的方向,后又看看儿子手中的圣旨,才敛去惊色,跪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长子子策温良贤厚,卓乎不群,现封为安乐王,封地满城,持服二十七日后,随其心意就蕃。”

        “儿臣接旨。”秦述书双手接旨。

        满城地处沿海,可是说是大承最富庶的地方,把满城作为封地给顾子策,老皇帝的确给了原主最好的安排。

        老太监宣读完两幅圣旨,便躬身走到床边,却见老皇帝双眼紧闭,于是低声禀报,“圣上,圣旨老奴已经宣读完,殿下们都已接下了。”

        老皇帝本就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虽用药材吊着命,但一天中清醒的时间只有几个时辰,老太监以为这次老皇帝只是又因为疲累睡过去了,但唤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圣上睁眼,便伸手试探。

        “圣上驾崩了!”

        这尖细的声音一出,寝宫内顿时哭声一片。

        皇帝驾崩,满京皆伤。

        顾子洲于先皇灵前即位,开始履行皇帝的职责与权力。

        守灵二十七日后,举行登基大典,改年号奉平。

        原世界中,顾子洲当上了皇帝后便不忍爱人隐于人后,于是把暗卫提到明面上,变为锦衣卫,拥有品级,掌管刑狱,赋予巡查缉捕之权,直接向皇帝负责。

        而赵夏卿也从暗卫首领变为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官衔。

        秦述在上京待到春暖花开,在有官员谏言后位空悬,而顾子洲还没有动作时,秦述便知道他的任务的确失败了。

        主角攻并未喜欢上自己的下属,而主角受也喜欢上了别人。

        秦述不准备再待在上京,于是跟皇帝提出就蕃。

        因为有先帝的圣旨在,顾子洲即使不想让皇兄离开上京,也只能放他走。

        一年后。

        即便秦述觉得第一个世界不应该放弃那么快,在等了一年之后,他也觉得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准备好躺在床上,闭上眼开始抽离精神力量。

        当赵夏卿奔赴千里,怀着欣喜带着寻回的解药赶到安乐王府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顾子策躺在床上,神情安详,没有呼吸。

        “顾子策!”赵夏卿双眼赤红,神态癫狂。

        当初他查到颖妃这颗药是从一个西域人手里得到的,便立刻启程赶到西域,后才得知这是存在于西域王室的毒药,普通人根本无法得到。

        但好消息是这毒药是有解药的,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潜入西域王宫中,并获得了王子的信任,后来帮王子夺得王位后,才得到了解药,然后便日夜兼程的赶回上京。

        到了上京才知道主上已登基为帝,而顾子策去了自己的封地。

        赵夏卿费尽周折终于拿到了解药,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就差一点。

        他已经跟主上陈情,圣上准许他恢复自由,可任意决定去留。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便可以为顾子策解毒。

        赵夏卿抱着怀中还温热的身体,脸上带着滔天的恨意,他不知道恨谁,却又觉得谁都该恨。

        然而最恨的还是顾子策。

        赵夏卿掐着秦述的脖子,看着他双眼紧闭的样子,两行眼泪从眼中滑落。

        “顾子策,我不是让你等我的吗?”赵夏卿眼中爱恨交织,“你为什么不等?早知道这样,庆州那一晚我便不应该救你,这样你也不必受那么多苦。”

        手中纤细的脖子终究还是让赵夏卿心痛难忍,他把一把抱回秦述,埋在秦述的肩膀上,眼泪不能遏止的往外汹涌,浑身颤抖着,像一匹受伤的狼一样,痛哭出声。

        “别哭了。”

        秦述本来已经抽离了大部分的精神力,最后却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些已经抽离出去的精神力又被拉扯回了这句身体,他一醒来便发现主角受正埋在他的肩膀,肩膀上温热的湿意让秦述心情复杂。

        赵夏卿慢慢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述,“你……”

        “我没死。”秦述看着赵夏卿脸上残留的泪水,伸出手,用指腹擦干,“你怎么来了?”

        秦述对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界限很清晰,他也明明只把主角受当作任务对象而已,即便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也并没有在秦述心中留下太大的涟漪,可此时看着主角受双眼通红,秦述的心中竟隐隐的多了别的情绪。

        那是一种难言的悸动与怜惜。

        赵夏卿定定的看着秦述,生怕此刻只是他太过伤心而产生的幻觉。

        “你真的没有死?”赵夏卿的手在秦述的脖颈间游离,他神情莫测,彷佛只要面前着这个男人回答一个是,就会立刻出手掐断他的脖子。

        顾子策死去的事他绝不能再承受第二次。

        秦述耐心的回答他,“没有。”

        也许是想验证自己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又或者是很久未见秦述的情难自禁,赵夏卿忽然像一头多日未进食的猛兽,一下把秦述扑倒在床,开始凶猛而又珍惜的啃噬着他。

        秦述本想抬手阻止,可当他看见赵夏卿微红的眼眶,又想起他刚才不敢置信的后怕神情,突然妥协了。

        当初是他先招惹赵夏卿的,既然这个世界已然失败了,何必让他此后孤身一人呢。

        赵夏卿亲着亲着便开始去扯秦述的衣服,秦述不得不出声阻止。

        “今晚便算了吧,我没有力气。”秦述无奈道。

        赵夏卿慢慢的停了下来,他看着秦述,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是真的还活着。

        “只不过一年未见,赵首领怎么就变的这般不修边幅了?”想明白之后,秦述对赵夏卿的态度便改变了很多。

        相比较一年前的丰神俊朗,如今的主角受神情憔悴,下巴上参差不齐的胡须使得他整个人更显颓废。

        赵夏卿闻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迟来的情绪让他忽然意识到他刚才对顾子策做了什么。

        “属下……”说道这里,赵夏卿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暗卫首领,在顾子策面前不应该再自称属下。

        秦述见他呐呐不言,忍不住出声调侃,“怎么?赵首领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对本王以下犯上,行了不轨之事?”

        “赵首领可知道依照大承律法,以下犯上,该当何罪?”最后四个字秦述是贴着赵夏卿的耳边说的。

        如他意料之中,古人哪里遭得住这种撩拨,赵夏卿的耳朵瞬间红了。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赵夏卿看着秦述问道,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癫狂。

        既然决定了,秦述也不打算吊着主角受,他看着赵夏卿,神情开始认真起来,“本王还缺一个王妃,不知道赵首领愿不愿意?”

        赵夏卿闻言愣了愣,他定定的看着秦述,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到戏弄之色。

        然而他的眼神认真,正安静的等着自己的回答。

        赵夏卿忽然笑了,他看着秦述,反问道:“不知道殿下介意一个满脸胡茬的王妃吗?”

        秦述也笑了,“当然不介意。”

        满城百姓一开始知道满城被划分为安乐王的封地之后还有些担心,可这位安乐王来了之后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府邸,来了一年愣是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慢慢的大家由担心转为好奇,慢慢的连好奇也没了。

        老百姓们继续过着他们的生活,慢慢的都快把这位王爷忘了。

        忽然有一天,王府突然请了城里有名的戏班子进府唱戏,之后满城便多了一个传言。

        这安乐王容貌俊美,宛若神仙。

        于是满城百姓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人人都想见见安乐王。

        然而堂堂王爷又岂是想见就能见的,直到有一天,有个瘸腿的庄稼汉来到了安乐王府前,对着大门就是一顿猛敲,有人开门,便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

        终于,满城百姓见到了那位宛如神仙的安乐王。

        原来庄稼汉乡下的农田被恶人侵占,欲告官府,却因为对方事先贿赂而求诉无门,这才无奈之下敲了安乐王的门。

        后来这事被圆满的解决,而安乐王也成了满城女子的梦中情郎。

        有人大着胆子上门说亲,却被告知王爷喜欢男人,且已有心仪之人,那一天满城女子都哭湿了枕头。

        一年又一年,不断的有人上门说亲,不断的被拒绝,满城的女子们便想开了,王爷喜欢男人也好,这样一来,大家都得不到,也算公平。

        秦述与赵夏卿在一起一辈子没有红过脸,秦述服了解药之后,在赵夏卿的照顾下,慢慢胖了回来,甚至俊美程度更胜往昔。

        直到某一日,秦述隐隐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到了终点。

        赵夏卿在弥留之际,秦述曾问过他:“卸去暗卫首领,跟在我身边做一个无名之人,值得吗?”

        赵夏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笑着说道:“殿下,下一辈子一定要等我!”

        来到满城多年,可赵夏卿还是习惯叫他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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