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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沈柔瞪圆双眼,  震惊地望向卫景朝。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果然,话音刚落,  便引发轩然大波。

        周太守嘴唇翕动,恨铁不成钢般叹了口气,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摇摇头,  却一言不发。

        周太守身后的人先怒道:“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本事,将军以她为谋士,  是看不起我们吗?”

        卫景朝漫不经心端起手边的茶,  抬眼瞥他:“你是?”

        对方憋屈不已:“下官凉州别驾魏延。”

        “魏延,哪两个字?”

        魏延道:“魏蜀吴的魏,杯酒相延,  今夕不应慳的延。”

        他特意拽了句诗文,  以为卫景朝这样的纨绔子弟,  不会知道。

        可卫景朝只是点了点头,  毫无疑问的样子,只是道:“若我没有记错,魏大人是建安十年的进士,  怎么十五年过去,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个从四品别驾?”

        他满眼纳闷,  似乎是真的好奇,“莫非是魏大人过于能干,惹了上头嫉恨,  是以仕途不顺?”

        魏延一时无言,  纠结许久,  最终只得道:“下官的仕途,  并无不顺。”

        像他这样的寒门子弟,十五年,从一个不显眼的进士,步步高升,成为一地副职,已经算是升的快了。

        与卫景朝这样的皇亲国戚,高门子弟,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卫景朝就笑了,“那看来,便是能力敌不过翰林院林如安学士。林学士是建安二十二年的榜眼,如今已是翰林院从四品侍读学士,不过三年,便与魏大人同级同品。”

        魏延低头道:“林学士高才,堪称惊才绝艳,下官自愧不如。”

        卫景朝倒不这样觉得,淡声道:“林如安也不过只是过目不忘罢了,并没有比沈姑娘强在何处,哪里称得上惊才绝艳。”

        “至于魏大人,既没他们这样的本事,便将你诋毁的话咽回肚子里,若是再让我听见半句,便别怪我不给面子。”

        说到最后,卫景朝脸色一沉,眼底带几分冷意,“魏大人且记着,我不仅是正一品镇北大将军,超品国侯,更是建安二十二年的状元,你口中惊才绝艳的林学士,不过是我手下败将。我的眼光,何时轮得到旁人置喙!”

        魏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低头不敢言语。

        卫景朝冷笑一声,将手中茶盏扔在桌子上,语气又冷又不悦:“周太守,我让你给我介绍人,你站在那儿不动,脚下是生根还是发芽了?怎么,等着我一个个问吗?”

        他这样的身份,终究不同凡响。

        官大一级尚且压死人,何况他大了不止一级。

        周太守不敢再装死,只得上前一步,态度恭敬道:“下官这就给将军介绍。”

        “这位是骠骑将军贺新城,卫将军孟一如,凉州别驾魏延……”

        他一一按照官职高低,介绍了一遍。

        卫景朝扫视一圈,漫不经心道:“贺骠骑看着倒是年轻。”

        贺新城年不过二十六岁,玉面修身,貌若好女。

        沈柔看见他,脚尖往后缩了缩,低下头不敢吭声,神态有一丝不自然。

        贺新城面无异色:“不及将军。”

        卫景朝听他口音,微微蹙眉,问:“贺骠骑是京都人?”

        贺新城的目光掠到沈柔身上,又飞快地转过来,语气平静至极,“下官是直隶人,家母出自京都。”

        卫景朝轻笑:“原来如此。只是我原先在京城中,倒是从未听说过贺骠骑的功绩,怎么年纪轻轻,就做了骠骑将军?”

        他抬眼时,眼底尽是疑惑,似乎只是好奇,并无羞辱的意思。

        整个凉州城内,除却正一品镇北大将军外,另设都督一职,位正二品,副将二人,位正三品。

        紧接着,便是正四品的骠骑将军和凉州太守。

        如周太守这个岁数,到凉州要塞做长官,是正常的事情。但贺新城小小年纪便能做骠骑将军,偏偏京城中鲜少有人听过他的名字,倒是非常之奇怪。

        贺新城并不避讳,含笑道:“下官昔日曾带三千骑兵,急袭匈奴大营,替大将军的军队,烧了匈奴人的粮草和兵器库。是以,功劳虽小,却得将军重用,忝居骠骑之位。”

        “如此,倒也不算功劳小。”卫景朝笑了笑,似乎真的是好奇,对方给他解了惑,便轻拿轻放,又去问下一个人。

        可是,沈柔却知道,这满屋子的官员,身家籍贯,早就被他查了个清清楚楚。贺新城这样年轻,更是他尤其注意过的人物。

        这个人,装模作样起来,越发天衣无缝。

        只是,沈柔默默捏紧拳头,垂首不语。

        这场接见,足足花了两个时辰。

        待到他挨个问完所有官员时,午膳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

        经过这一遭,满城官员都对卫景朝充满警惕。

        无他,只因这位新来的将军,对他们未免太了解,太熟悉了。

        就如同魏延,他听见对方名字,就轻而易举说出对方是建安十年的状元。

        就如同其他人,他要么能说出对方的来历,要么能说出对方的家世,甚至于对方的履历。

        一个可能是巧合,两个可能是特别关注了。

        人人都是如此清楚,难免让人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他们在卫景朝跟前,竟像是透明的一般,只要他想,就没有不知道的事情。

        结束时,卫景朝仍是含着温润的笑意,道:“今日与诸位一谈,受益匪浅。天色已不早,我就不留诸位用膳了,待明日去了军营,再好好请诸位喝一杯。”

        谈事情到这个时辰,却连饭都不肯留。

        这样的长官,也算是独树一帜,。

        众人心下正畏惧,此刻也不敢说什么,纷纷道:“下官告退。”

        至于来时所想的,问一问他为何将沈夫人接到府内居住的话,也全都咽了下去。

        没有一个人敢提。

        卫景朝含笑,将人送出院门。

        回头时脸色骤然一冷,冷厉道:“沈柔,认识?”

        沈柔愣住,“啊?”

        “贺新城,你认识?”卫景朝道脸色不大好看,冷冷盯着她。

        他看的清清楚楚,他与贺新城说话时,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莫非是当他死了?

        就算他真死了,她也得给他守寡。

        怎么能当着他的面,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沈柔低头不语。

        卫景朝心里有几分怒意:“怎么,不敢说话?”

        沈柔顿了顿,看向他,半天才道:“不是。”

        她闷闷道:“贺新城是我舅父家的表哥。”

        卫景朝微微蹙眉,似是不信。

        虽然,沈夫人娘家的确是姓贺。但这个贺氏乃是京都世家,家大业大。

        若贺新城是贺家人,没道理他不认识。

        何况,他的户籍在直隶。

        沈柔无奈解释:“我有个二舅舅,当初为了娶青楼女子为妻,与家人决裂,带着那女子奔走天涯。”

        “前几年,二舅舅去世后,二舅母带着贺新城上门投奔。我爹娘怕他们被人指指点点,便将他们母子带到了凉州。”

        说到此处,沈柔的神情有些难看,似恨似怒。

        “可是,我阿娘在凉州城这些日子,贺新城从未去看过她。”

        一次也没有。

        哪怕是沈夫人病入膏肓时,凉州太守都亲去看了她,贺新城也没去过。

        凉薄至此,令人心寒。

        沈柔咬了咬牙:“我父亲一手将贺新城提拔到骠骑将军的位置上,结果却养了一对白眼狼。”

        “我……”

        沈柔深吸一口冷气,眉眼森森。

        卫景朝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不仅愣了片刻,抬手去摸她双眉间的褶皱,“别生气。”

        沈柔抓住他的手,眼睛里流露出不安,“我现在只怕,贺新城会认出我,再……再告诉旁人。”

        凉州这么多官员,他总不可能真的面面俱到。

        万一,她还活着的消息传入京城……

        卫景朝眯了眯眼,摸摸她的额头:“没事,别怕。”

        他看向沈柔,温声道:“你也说了,是几年前。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跟如今完全不一样,他不会认出来的。”

        沈柔点了点头。

        她也是这样想,但心底难免不安。

        卫景朝看出她的不安,又笑了一声:“有我呢,不用担心。”

        沈柔抬手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中,闷声闷气道:“还是你对我最好。”

        树倒猢狲散,是寻常之事。

        但这无数的亲朋好友中,唯一一个肯对她伸出援手的,就是卫景朝。

        不管他本意如何,到底真正庇护了她。

        卫景朝温柔抚摸着她的长发,喟叹一声:“沈柔,他不过是倡优之子,不必担心。”

        他语调温柔,沈柔却听出其中暗含的冷意。

        按大齐律例,倡优乃贱籍,倡优所出子女,同样是贱籍,不得为官入仕,只能操持贱业。

        所以,哪怕贺新城袭击匈奴立了功,在给朝廷的呈文上,也不敢大书特书,生怕被人扒出他的身世。

        如今哪怕他真的认出沈柔,也不敢向京城递送消息。

        就像,他甚至不敢接触沈夫人。

        他恐怕比谁都怕,京城中人认出他的身份来历,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给夺了去。

        沈柔放了心。

        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问:“倡优之子,真的只能操持贱业吗?”

        卫景朝以为她是不放心,便淡淡道:“如他们那样卑贱的人,若是进了金殿,入了台阁,与其他人同桌而食,岂不是给人笑话?”

        沈柔慢慢眨眼,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没有再说话。

        她的手,趁着卫景朝不注意,捂住自己的小腹。

        眼底掠过一丝深重的忧虑。

        母亲不提,她一直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

        直到昨日,她才惊觉,她的月事,已推迟了半月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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