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月光照进窗棂。
沈柔的心,比冬日的月更凉。
此时此刻,她被人压住,丝毫动弹不得。
只能紧紧闭上眼,不去看,不去想。
却因此,让身体的触感变得十分清晰。那些人在她身上的每一个举动,都一清二楚。
她自己都好不意思看的地方,被几个老婆子粗鲁地对待。心里的羞愤,远远超过身体上的痛楚。
验身结束后,沈柔裹着乱糟糟的衣服,失魂落魄缩在角落里,眼圈通红。
她原以为,诏狱里没吃没喝,被人辱骂的经历已是地狱。
不曾想,地狱也分第一层和十八层。
君意楼,是地狱中的地狱。
如今,也不知是到了第几层。
这应当不是是十八层地狱。
兴许也不过是前几层。听来听去都觉着,后头还有更可怕的事儿。
她想去死。
这样的日子,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不如死了的好。
可做了官妓,生与死,又哪是自己说了算的。
便是求死,也不得。
可若想活着……若想活着……
若想要好好活着,有尊严的活着,还有可能吗?
她想起兄长说过的话,外头的女人若想活着,就得有用。
勾栏瓦肆里的女人,用途在哪?
——还能在哪?
沈柔自嘲地弯唇。
她出身贵族,再怎么天真,对很多事情也都心知肚明。
勾栏里的女人要求得一条生路,就得攀附个男人,像菟丝花一般,死死地巴住他。
而她现在若要活着,不死在弘亲王手里,除非有个比弘亲王更有权有势的人,愿意救她。
而那无亲无故的人,又凭什么救她?不过是图她一身皮肉,才肯冒险。
沈柔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挣扎里头。
难道,她也要像那些以色侍人的女人一样,靠着肉、体的诱惑,去求得一丝生路吗?
沈柔死死咬着牙,拉紧衣襟,双手剧烈地颤动着。
最终,闭了闭眼。
罢了,罢了。
落到这样的地步,再守着侯门贵女的尊严,又有什么用?既不是那样的身份,又哪儿又资格矫情。
想活着,就总得失去些什么。
她一向聪明,想起刘妈妈说的话,便学会了。
再睁开眼时,眼泪聚在眼眶里,如珍珠一般,一颗一颗落下来,垂在下颌,再落到地上。叫人看着,心都能生生揉碎了。
沈柔盯着不远处的镜子。
镜中少女精致无双的脸庞,高贵清华,却随着这哭泣的模样,逐渐染上了一层妩媚。
沈柔突然嘲讽地笑了一声,直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昔年,沈柔被人称赞“清毓呈芳,华美无双”。
可她实际上也不过是个为了生存什么都能抛弃的人,甚至于能够做出这样的表情。
若叫以前认识的人见了,只怕要觉得惊见骇闻,狠狠嘲笑她一番。
可她也不过只是想活着。
从教坊司到君意楼走过一遭,她想活着,就只能做这样的事儿。
她又笑了一声。
笑着笑着,眼泪便又落下来,不受控制地淌了一脸。
沈柔,你曾是京都人人羡慕的姑娘,可现在却像个真正的妓子一般,以色事他人。
你自己觉得,可笑吗?
可是,你总得活着。
你的父兄含冤而死,你的母亲还在流放路上。你若死了,难道就真的让他们一辈子含冤莫白吗?
沈柔死死盯着镜子中的人,那双被泪水浸湿的双眼,渐渐坚定下来,一层一层,遮住昔日天真与脆弱。
沈柔,你没有资格再脆弱了。
你要活着,一直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尊严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她轻声开口:“我要见刘妈妈。”
刘妈妈对她予以重任,她想,便来见她。
她瞟了眼沈柔身上乱糟糟的衣裳,见她没有掩衣裳的举动,心知肚明笑了声:“这次,是想通了?”
沈柔语气很轻,很淡:“刘妈妈,你说这朝野内外,有没有人比弘亲王更有权势呢?”
刘妈妈倒也不意外,平静道:“金銮殿御座上那位,是天下之主。太子殿下位居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陵侯是长公主之子,长公主同陛下的情谊,更胜弘亲王三分。洛神公主如今代理朝政,权势赫赫,天下无双。”
言外之意,这朝野内外,比弘亲王有权势的,唯有这四位。
昔年倒是有个手握十万大军的平南侯,可惜啊可惜,一朝落败,什么都没留下。
“可惜,这四位都是皇家人,都不会来救你。”刘妈妈并不奇怪她能认出弘亲王的身份,轻笑,“你就乖乖等着进弘亲王府吧,说不定日后讨好了殿下,日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沈柔没说话。
比孟允章有权势的人,不外乎皇帝,太子,长陵侯。
想来想去,这世上能把她从孟允章手中救出来的人,唯有长陵侯卫景朝一人。
只是,卫景朝凭什么愿意帮她呢?
所谓婚约和短暂的情分,与家族的利益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就像是被蚂蚁蛀空的堤坝,洪水一来,便会轰然倒塌。
他不可能为此救她。
除非,有其他的好处。
“进了君意楼的女人,个个都不甘,可最后啊,哪个都得认命。”刘妈妈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沈柔心中所想,轻笑一声,“哪怕真的有人敢得罪弘亲王,但人家凭什么为了你去做这种事儿?不过是个女人,你配吗?”
沈柔望着镜子,轻声细语:“配不配的,我说了不算,妈妈说了也不算。”
刘妈妈笑得花枝乱颤,抚掌道::“是个有心气的。”
“气性这样大,怪道殿下喜欢,可惜啊,你这心高气傲的,早晚知道没多少用途。殿下喜欢妩媚娇柔的女人,你明儿便跟着我学,别叫君意楼被殿下怪罪。”
沈柔没有拒绝。
如今,她的筹码唯有这一张脸和这一身的皮肉。死也好活也罢,也仅剩这皮囊了。若这皮囊有用,反而多了一分希望。
妩媚也好,娇柔也罢,哪怕是蓄意勾引,但只要能活着,就总是好的。
她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里,便没了方才的脆弱不堪,只余了动人媚色。
第二天一早,沈柔便按照刘妈妈所言,到了君意楼前楼的厢房中。
刘妈妈不在,给她上课的,是个不过二十如许的年轻美人,红裙叠嶂,素手纤纤。
一眼望去,便觉妩媚生香,娇艳欲滴。
此人,便是君意楼的头牌,江姝。
江姝是名动京都的女子,绝色娇媚,一夜千金。据闻她最盛时,五陵子弟为争她一夜,而互相打破头,都是常有的事儿。
可她却能常年周旋在这些权贵子弟之间,全身而退,可见手腕不凡。
江姝艳若芙蓉,不负头牌之名。
她先是上下打量沈柔一圈,才勾唇一笑,极是满意地点了下头。
江姝手持团扇,慢慢扇着,慢条斯理开了口。
“咱们青楼女子要学的东西多,唱歌可以练出一幅娇滴滴的嗓子,跳舞能让身子变得更柔软,琴棋书画能养出一朵千娇百媚的解语花。但这些都可以不会,顶顶紧要的,是房中术。”
“你记着我的话,男人来君意楼,可不是为了跟你吟诗作赋,风花雪月的,他们是来寻欢的。所以呢,咱们就得让他们欢愉而归,若房中术若学的不好,才真真叫人扫兴。”
她说话直接露骨,沈柔红了脸。
江姝瞥她一眼,笑了声:“这就害羞了?”
沈柔咬唇不语。
江姝直接拉开房中的屏风,露出隔壁间的风景。
沈柔抬眼望去,蓦地瞪大双眼,往后退了一步,捂着嘴,掩住脱口而出的尖叫。
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曾想过这样刺激的场景。
屏风拉开,出现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靠墙而立,依偎在一起,做着叫人难以直视的事儿。
听见声响,那两人百忙之中抽出功夫,侧目看了眼。
被压在墙上的女子娇笑,妩媚欲滴的眼眸带了钩子,“新来的妹妹,真是个尤物呢,难怪叫江姐姐亲自带。”
那男人双眼微眯,打量着沈柔,像在看一个珍稀的猎物,“这样的好货色,刘妈妈怎么不给我看看,难道我不配?”
沈柔下意识后退一步,小脸又青又红,羞耻难堪,一双眼睛,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
她真是没想到,君意楼上来就给她看活春色。
对她这样循规蹈故长大的姑娘来说,过往十六年最出格的事儿,也不过是同小姐妹一起,隔着屏风悄悄看一眼外边的男人。
见过男人露出最大面积的肌肤,也不过年年端午龙舟赛会上,男人打的赤膊。
今天的状况,叫她一时无所适从。
毕竟,一丝、不挂的男人和女人,她真没见过。
江姝见怪不怪,笑语嫣然,反问那男人,“怎的?周郎君是觉着我们星儿妹妹伺候的不好?”
墙上那女子嗤笑了一声。
那周姓郎君像是被刺激到,搂住那女子,调笑道:“星儿当然是我的心肝宝贝。”
星儿笑了声,俯身在他耳边道:“那郎君还不努力些?”
遂,两人继续动作,不再看她们。
沈柔双眼不知从何处放。
只盯着地板,耳根红的像涂了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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