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神尊?”
六界之中, 无人不识战力最强的神尊重霁。更何况,晏重霁根本没有任何掩饰,便出现在了此处。
以他的身份, 参加审判大会自是不足为奇。令众人惊讶的是, 他挡住了雷神对那只草灵的刑罚。
除了知情者,几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不明白神尊这般做的因由。
“这……神尊为何要帮那只草灵?”
正值众人疑惑之际,看到晏重霁出现, 龙溯的目光顿时亮了亮。他提高了音量, 高声询问:“不知神尊因何这般做?”
晏重霁当然没有回答他。
不过这一次龙溯非但不气, 唇角甚至微微扬了起来, 因为这本就是他的计划。在晏重霁出手的那一刻,上古杀阵便启动了。
晏重霁虽然挡下了雷神的雷击, 但真正的惩罚才刚刚开始。龙溯与元龙早就制定了针对他的缜密计划。
在众人的眼中,只见那白衣神尊没有丝毫迟疑的朝被困在审判邢台上的草灵飞去。眼见他到了近前,却见无数的刀光剑影瞬息间围住了他。
不但如此, 头上惊雷滚滚, 雷声比之劫雷还要可怕。
众人心头一惊,抬头,一阵阵吸气声传来。
“这怎么回事?”
“竟像是……九九天雷!不、不对, 这是天道雷杀!”
天道掌管天地规则, 只有满身杀戮的邪魔出现或者怨气冲天时,才有可能降下雷杀。然而,现在那可怕的天雷却是奔着本应满身正气的神尊而去。
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天道出错了不成?
但所有人都清楚,天道是这世间最公正的存在,它是绝不可能出错的。可若是如此,天雷为何要劈神尊?
除了龙溯等人, 其他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在场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审判台。
台上,天上天雷不息,地上刀光剑影,牢牢围住了那道清冷白影,他根本避无可避。便是六界最强,也抵不过天道。
不过几息,他身上的便出现了血迹,雪白的衣袍染上了暗红。
带着怨气与煞气的密集攻击挡住了他前进的步伐,明明只有咫尺,但却进不得,也退不得。
“轰隆——!”
“神尊小心!”
“太危险了!神尊勿去!”
雷光大闪,刺眼的白光一闪而过,又是一道天雷朝着那白影劈下。这刺耳的雷声刺得众人耳膜剧痛,心头剧颤,忍不住惊呼出声。
然而台上的男人恍若未闻,坚定地朝着邢台最高之处的草灵走去。离得越近,天雷越发密集,周围的煞气和怨气更是化为了利刃,朝他毫不客气的刺下。
“敢问龙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会引来雷杀?”
因着元龙遮掩,修为比不得他的其他人只看得见那密密麻麻、凶狠可怕的攻击,招招都要置人于死地,看不出这是一个被改动的上古杀阵。
严格的说,集合了九十九个仙人的怨气的杀阵,已然变成了邪阵!也正因此,才能引来天道雷杀。
但没有人能看出这其中的不对劲,到最后,他们只会知道是那位昆仑所出的神尊引来了雷杀。
为何能引来雷杀?
自然是因为晏重霁根本不是什么神尊,而是一个为祸苍生的邪魔!
龙溯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他目光死死地盯着审判邢台上的男人,身体都不由激动地颤抖了起来。
“龙祖料事如神,晏重霁真的来了,他进去了!阵法启动了,天雷也引来了,他……还跑得掉吗?”
“这么激动作甚?”元龙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个区区小辈,也值得你如此如临大敌?放心吧,这一次,他必死无疑!”
虽然不久前他口中的区区小辈还与他战成了平手,但元龙并未真的把其当成自己的对手。
若是他恢复到全盛时期,便是方仪也不一定奈何得了,更何况是方仪这不仙不魔的怪物徒弟?
况且这一次,他们准备充分,晏重霁根本逃无可逃!
“若是他能露出如今本体,或许还能多撑一会儿。”元龙冷笑,“吾瞧着,方仪这大徒儿果真不愧是六界闻名的痴情种。”
他不掩自己的讽刺和不屑。
晏重霁如今已是非仙非魔,若真的露出本体,那他隐瞒许久的秘密自然会大白于天下。届时,六界都会知道这位昆仑神尊其实不过是个即将失去人性理智的怪物。
至于晏重霁会不会硬撑?元龙一点也不担心,除非晏重霁想带着心爱的小草妖一起去死,否则,他别无他法。
可他既然来救心爱的女人,又怎可能舍得去死?
闻言,龙溯心里的兴奋几乎要溢了出来。好在他到底不是普通人,做了多年的龙君,便是心中再激动,面上也未曾露出分毫。
听到其他人的询问,他面上也跟着露出了疑惑和忧虑,迟疑的回道:“这只草灵是本君从魔主手中抓来的,今日本君办这审判大会,便是想以其为饵,引魔主出来。”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才神情凝重道:“那魔主修为深厚,本君不敢大意,为了以防万一,本君特意设下杀阵……咳咳咳……”
话未说完,他忽然咳了两声,一丝血顺着唇角流下。
“龙君!”
见到他吐血,天界仙神俱是大惊,忙担忧的看向他,“您受伤了!”因着龙君吐血,倒是让其他人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了他身上。
龙溯摆了摆手道:“无碍,只是旧伤而已,调养几日便好了。”
其他人自然知道他的旧伤从何而来,闻言,心中便更认定了魔主的强大。如此,也难怪龙君会布下杀阵。
“杀阵一旦开启,便不能停。”龙溯面色忧虑凝重,深深的看着邢台上的晏重霁,沉声道,“本君也未曾想到神尊竟会先一步闯进去。至于雷杀……许是那只草灵引来的吧。”
因着元龙用了特殊法子遮掩,阵外的人察觉不到阵内的怨气,自然更不会知道被困在其中的九十九个仙人的怨灵。
对啊,神尊为何要救那只草灵?
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天界神尊,一个是魔主手中助纣为虐的草灵,本应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为何会扯在一起?
在场的人都不傻,再思及龙溯的话,心中自然有了怀疑。不过今日来参加审判大会的可不仅仅是仙族,还有其他各族,包括麒麟族,并不是所有族都甘心臣服龙族的。
是以,便是心有怀疑,暂时也无人敢说出来。
龙溯早已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并不着急,只沉凝道:“这杀阵虽然厉害,但是神尊法力无边,想来困不住他。”
便是阵法困不住,那天雷呢?更何况是两者叠加。
场内陡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没有再开口,只屏住呼吸,深深地看着阵法中的白衣神尊。
错了,如今那身白衣早已失了本来的颜色。雪白染上了斑驳的红色,血迹斑斑,衬得那张玉石般清冷的脸越发凌冽。
一道天雷劈了下来,晏重霁的身子陡然晃了晃。便是他再强大,在无止境的天雷攻击下,也会感到疲惫。
元龙说得对,若他化为本体,确实能多撑一会儿。但即便鲜血染满了全身,染红了玉白的邢台,晏重霁依然保持着神尊的模样。
他抬起脚,再次向前踏了一步。
说是一步,其实那一步肉眼都难以发现,但便是这点移动,也让他的身上多增加了几道伤痕。
又是一道带着怨气和煞气的利刃锐利袭来,晏重霁微微偏头,若是平时,他自然能避开这道攻击。
但他现在太累了。
身体仿佛到了极限,明明看到了那攻击,意识也告知他要躲开,可其实他移动的幅度并不大。
那利刃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割破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落下了一道狰狞的血口。
不过片刻,他半边脸已经被血染红。
阵外,龙溯眼里露出了笑意。
恰在此时,阵内的人忽然抬眸看向了他。那双墨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冰冷,龙溯脸上的笑意一滞,竟是下意识想要后退。
恐惧的后退。
直到抵到身后坚硬的墙壁,龙溯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干什么,他竟然在害怕已是必死的晏重霁!
意识到这一点,他脸色铁青。
等他回过神时,阵内的人已经移开了视线。明明晏重霁没有再看他了,但龙溯仿佛还是听到了一声嗤笑。
一声不屑轻视的笑。
可他忽然想到,晏重霁就快死了,并且是身败名裂的去死,所有他也笑了。只是目光阴冷的看着阵内的人。
所有人都以为在天雷降下后,晏重霁会走回头路。可是他没有,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朝着那只草灵走去。
终于,他走到了它的身前,朝它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一道天雷劈了下来,那团绿光霎时湮灭,四散在了空中。
晏重霁怔然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
轰隆隆——
天雷劈得更加快了,煞气和怨气化为的利刃也越发密集,紧迫的攻击下,晏重霁脸色越来越苍白,衬着染满鲜血的唇越发红。
他依然没有化为本体,依旧硬生生的用残破不堪的神体扛下了所有攻击。
他想,这一次,他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疼痛侵蚀着他的身体和神智,这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源源不断的怨气正一点点腐蚀着他的神魂。
待怨气彻底占领时,晏重霁便也不在了,留下的只会是杀人不眨眼、令人厌恶的邪魔。
数万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生出这种脆弱的想法。他的眼睛直直看着那散着淡淡绿光的草灵,可无人知道,他的心早已到了另一个人身边。
他看到了他的小师妹。
她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她笑得很开心,脸上带着明媚的笑,看着他,朝他欢快的招着手,高兴地唤他:“大师兄!”
就连声音也那么轻快,没有任何忧愁和烦恼,是这世间最快乐的小姑娘。
晏重霁扯了扯唇角,也想与她一般笑一笑,可他只动了一下,便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脸上的伤口让他连最简单的笑也做不到。
“大师兄,你终于来了,阿离好想你啊!”
“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阿离,好想你……”
她一声又一声的唤着他,像是在撒娇一般,比蜜糖还要甜,用最甜美可人的声音对他说:“阿离好想你……”
我也是。
他张张嘴,想这样回答她,可是他很努力很努力,最后却只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阿离。”
喉咙里像是着了火,被烧得血肉模糊,仅仅只是两个字,便已痛彻心扉。他想念他的小师妹,想念昆仑山上那个快乐的小仙子。
可他又无比清楚,她回不来了。
阿离还在,可他的阿离不快乐了。
而他,做了许多许多让她不快乐的事,想来是最让她不快乐的存在。他骗了她,欺负了她,甚至用她送他的剑刺伤了他,她肯定生他的气了,所以她才不认他了。
她不要他了。
他的阿离,不要他了。
很多很多年前,不用他唤她,只要看到他,她都会像快乐的蝴蝶飞向他。可现在,她不会了。
她还是在笑,那么快乐,那么漂亮,可她再也没有朝他走过来。然后,她转身,朝着身后的飞奔而去。
他听见了她开心的唤:“二师兄,阿离喜欢你。”
她扑进了沧珩的怀里,脑袋埋进了他的胸口,用着最依赖的姿态。
他们抱在了一起。
“二师兄,我们成亲吧。”她用最甜蜜的声音说。
他听见沧珩说:“好,我们成亲。”
眼前霎时换了一幅画面,他们身着大红喜服,牵着手,一步步的走向了姻缘池——
“沧珩/岁离,愿与她/他结为夫妻,执手共此生,不离不弃。”
心脏骤然紧缩。
为什么?
同样是师兄,她为什么喜欢的是沧珩,不是他?
明明在最开始,是他与她最亲密……明明他才是她最亲近的人,为什么她不喜欢他?
为什么?
凭什么?
她该喜欢的是他,她的意中人只能是他,是他,只有他!浓重的怨气催生了他心里的不甘。
被压制的魔气如狂风骤雨般喷洒而出,神魔相撞,只需几息,便能彻底吞噬他的理智。
墨深的瞳眸忽然生起了一道红光,越来越来深。
阵外,龙溯倏然站了起来,眼里的喜意再也压制不住。
晏重霁终于要堕入邪道了!
阵内的人忽地抬起了手,手中出现了一把断刃,正是断裂的云霁剑。他眼尾弥漫着猩红,身周的气息忽然杂乱,似仙似魔。
他执起了断剑。
既然他得不到,那便毁灭吧。他舍不得拉她走,那便拉着她最爱的苍生一起,堕入那无边地狱。
如此,她便永远也忘不掉他了。
可是她会生气,会伤心的吧……
生气又如何?伤心又如何?
反正总比她忘了他强。
便是恨,便是厌恶,她也记得他,记得……晏重霁。
“噗——!”
那一瞬间,刺眼红光闪过,所有人都只觉眼睛一阵刺痛,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一股恐怖的煞气朝着她们压来。
太快了,太重了,他们避无可避。
龙溯和元龙首当其冲。
只觉吼中一阵腥甜,龙溯猛然吐出了一口血。他又惊又怕的瞪大了眼睛,那一刻,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煞气扑面而来,即将吞噬了他。
煞气中,那道身着血衣的男人朝他冷冷走来。
怎么可能?
晏重霁怎么可能破了阵,怎么可能躲过天道雷杀?!
轰隆——!
不,不对。天雷并未停息。龙溯倏然抬头,惊恐地看向了那道几乎有占据整个天空的天雷,随着晏重霁的靠近,离他越来越近。
“神尊?”
“神尊这是走火入魔了?”
“天啊,不好!快阻止神尊!”
所有人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想要逃离,然而浓重的煞气困住了他们,让他们根本动弹不得。
那血色人影如冰冷的石头,没有丝毫动摇。
无人能拦住神尊重霁。
万年前无人,千年前无人,如今更无人。便是元龙,此刻元灵竟也感受到了震颤。
随着天雷一起,云霁剑劈天而下——
“大师兄。”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一座小小金印忽而飞上了天空,竟挡住了那道巨大无比的天雷。与此同时,一道纤细的身影落在了晏重霁的面前,青葱般的手指握住了那把断剑。
恐怖的神雷下,高大的血色人影前,那道身影显得无比的娇小脆弱,仿佛一戳便会倒下。
然而没有。
她静静地站立在那里,柔软的粉色裙摆随着狂风摆动,荡起了一阵阵轻柔又坚定的涟漪。她身上的衣裙算不上有多么华贵,比之很多女仙来说,尚算朴素,可再普通,穿在她身上,也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她只是平静的站着,便已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
因那绝艳的容貌,更因那独一无二的威势。
“我回来了。”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男人的手,一字一顿的道,“你放心,似和没事。她不会死。”
话音未落,她收回手,朝着空中一抓,散落的绿点缓缓聚成了一团。
晏重霁没有说话,怔然的看着面前的女子。血色几乎染满了他的正双眼睛,深不可测,捉摸不透,让人心境俱颤。
“大师兄,你看。”
她又唤了他一声,声音那么那么好听。她让他看已经快要汇聚一团的草灵,他循着本能垂眸,视线却落在了她洁白漂亮的手指上。
“君上?!”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那道纤柔清丽的身影,有人发愣,有人震惊,有人下意识如很多年前一般躬身行礼,单膝跪在了地上。
时隔一千五百年,那位清绝无双的女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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