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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消籍


秦无疏满面懵然:“跟谁结亲?”

宋兰亭也是一怔,眉梢高高一挑,再看他时,眼神已浸入一束冷霜:

“怎么,你前些日子还向本王求娶狸儿,现下不认了?”

秦无疏只觉喉头一噎,兀自瞧了一眼陆衍,神情略显涩然:

“陆姑娘……既无心,我也不好强求,只愿她今生顺遂安乐,足矣。”

哪怕是树下默然不语的陆衍,都被这句话,震得呆若木鸡。

怎么连远在东海的秦无疏,都成了阿云的裙下之臣?

母亲教授她的,除去武功心法,更多的是罗袖洒赤血的女儿气节。

婚前失贞虽有不妥,也算不得大不妥,他不是老学究,只以阿云欢喜为重。

可不妥终究是不妥,更遑论她言语轻浮,又要嫁予长赢为妻,又对谢行湛一见钟情,如今看势头,连三殿下和秦无疏,亦为她拈酸吃醋。

从前在祁州郡,是个乖巧温顺的性子,未省落了教坊司,倒成了个花枝招展,以美色惑人的性子。

震惊之余,他又觉得畅快。

凭何男儿就可三妻四妾,风流倜傥反成就其潇洒之名,或闻名天下,或世人追捧。

女子却要守那坚贞不渝的规训之道?

良宵淡月,他偎红倚翠,风流酣畅,女子却只能消磨光阴,一腔心事只付瑶琴?

他的阿云,只是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行了旁人不敢行的道,再惊世骇俗,他也永远站在阿云身后,替她撑着这片天。

他脑中正胡乱想着,却不料行至他面前的,并非秦无疏,而是宋兰亭。

他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走吧,我送你去秦南宫。”

陆衍懵懵然仰起头,四处寻了寻,果然早已没了秦无疏的踪迹,当即脸下一黑,又要哭出来。

“我要那个人,那个人送我!”

宋兰亭面露不屑,一掌猛拍他脑门:“闭嘴!一个小傻子,还挑起来了。”

陆衍委屈的撇了撇嘴,心头大为不悦,心中暗自思忖:这厮蛮横无理,待他这个舅兄委实太粗暴,万万做不得妹婿。

云云啊,千万别叫他的皮囊惑了去!

他刚思虑毕,却见那宋兰亭径直坐上一架八人抬霞光流萤锦帐步辇,他抬了抬眼皮,轻飘飘道:

“把那废物送上来。”

一时间,宫人送他入步辇。

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撩袍跪地相送,陆衍掀起霞光帘帐,不由得有些热泪盈眶。

身下是鹅羽丝绒软垫、腿上是鸳鸯双面织绣赤色锦被,面前是十二莲花瓣青釉云炉,点的是莲湖郡造办所进贡的梅青罗丁香,丝丝如缕,淡然清隽。

他沦落方竹村一年余,日日食草饮露,何时这般招摇奢靡过。

当即又对这金玉阔气的皇家妹婿,多了两分好感。

一方天地宾客盈门,一方天地门庭寂寥。

陆温依旧坐在床榻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盖头。

盖头很美,是赤红底的,用金线勾勒四边,用白绸底、粉绸底织了几朵轻盈的云朵、并蒂的莲花,很是惟妙惟肖。

灯火葳蕤,映得她神情寂静冷清。

她又不是傻子,难道不知吉时早已过去了么?

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吴若海竟敢违抗旨意,不来迎亲?

要知圣旨既下,他却推托,可是忤逆圣意,是抄家的罪过。

她又等了好些时辰,从戌初时刻,等到了亥正,又从亥正等到了子时。

外间明月高挂,星落银河,只怕是连三殿下的百花宴都散了,吴若海依旧未到。

陆温扯下红盖头,借着辉煌的灯烛,将那盖头仔细瞧了,红艳艳的一片,金线深浅交织,在烛火里忽明忽暗。

她仿佛瞧见那人点着烛火,用夜间只能见三尺的一双冷目,拧着眉头,一针一线,缝着盖头的样子。

阉宦娶妻,不得铺张,她的嫁衣只不过是最寻常的款式。

盖头却精巧至极。

她记得,谢行湛无仆,家中琐事,一应自理,他又过的清寒,哪怕是帷帐锦被缺了一角,又或是残破一些,亦是自行缝缝补补。

她自小便十分害怕虫子,偏而谢宅一片竹海,竹叶儿摇晃时,常常晃下几根绿茸茸的毛虫,惊得她四下乱窜。

他便缝制了一个香包,针脚细密,里头放了驱虫的香粉。

陆温攥着盖头,浮起一丝冷笑。

人不来,她便一直等。

直到晨雾茫茫,云涛轻拢,袅袅轻风拂开一片低云,天光熹微,朝露初升。

一阵疾驰马蹄声,在寂寥的晨雾中格外嘹亮,随后锣鼓喧天,由远而近。

街角尽处,绵延数里的仪仗缓缓朝安王府前进,最前头的是一个身材姣好的武士,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

马上那人一袭红袍,面如朗月,颜如春晓,眉目如画,头戴紫金嵌珠喜冠,穿一件五彩赤红底喜袍,身姿如松,威武不凡。

守在院外的莺儿见终于来了人,惊喜起来:“姑娘!宫里来人迎姑娘了!”

陆温守了一夜,早已眼皮颓颓,半睁不闭,听了这话,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莺儿又叫了两声,方才清光凝聚,神光尽复。

“什么来了?”

“宫里的人来接姑娘了,来人还是个俊俏的大人。”

陆温轻呼一气,总算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买良为娼》条约所计,凡倡优乐人,嫁予良人不再为妓,便可携婚书一则,前往衙门,将贱籍之名去掉,即消籍为良人。

她此番籍要脱,人要嫁,宫要进,官要当。

至于来人是谁,她毫不在意。

接了新娘,长赢也不耽搁,直直将人抬去了吴若海在西屏郡的私宅。

那处位于西屏郡城东,坐落山水之间,雕栏玉砌,古色古香,

陆温的新房在南苑,院中栽了一株高耸的松柏,正值深冬,白雪皑皑,满覆枝头。

长赢迈步踏进新妇寝卧,挥退一干婢女仆从。

“昨日陛下特地允了吴若海休沐一日,怎料他突然落了水,被捞起来时,已经瘫了。”

陆温径自揭下盖头,神情淡淡:“那怎么是你来接亲?”

他倾身坐在一旁椅上,自顾自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了:

“我临时认他做了干爹。”

陆温微微一笑:“好得很,倒不必我亲自动手了。”

“他虽瘫了,却有十六房小妾,都是偷偷纳的,有一位林娘子,前些日子正得宠,家中对牌,应是在她手中。”

吴若海官至内官监掌印,但凡节日、祭祀、出行、工事,宫中提前应对,小至用料采买,大至行动土木。

一应大小事物,待去户部提了银子,办理妥当,不知捞了多少油水。

陆温面前的是长赢搬来的大大小小的册子,有各官官员的“供奉”,有户部贪墨的银两账册,还有几个,则是他往外送的孝敬。

长赢皮笑肉不笑的说:“我今日若不来,你这婚事定然作废,我只要他私库中的一半,不算强人所难吧?”

陆温葱仟手指滑过账簿,不答,反问他:“这账簿不是在林娘子手中吗?”

“偷的。”

陆温淡淡望他一眼:“好好的司礼监掌印不做,倒愿做个梁上君子。”

长赢神情坦荡:“就算我不偷,难道你还不会去偷?”

二人目光交汇,长赢举起酒杯:“敬你逃脱牢笼。”

陆温举杯相迎:“祝你夙愿得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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