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尾声

（一）

三下期末考试，鲁越没有掉链子，语文95全班第二，数学92位列前三分之一，英语94也挤进前面一半。鲁子敬奖励了她一个新的笔袋和200元——100元是奖励她在文化艺术节中拿到一等奖，100元是奖励她语文拿到全班前三。

很快，鲁子敬收到了两个通知：

一个是鲁越上中阮课的机构发的，说这次鲁越考中阮6级，按照规定，5级以上就要考乐理，因此定于7月8日到7月17日，连上10天乐理课，上完考试；乐器的6级考则放在7月21日。

另一个是民乐社团老师发来的，她发了个微信名片到群里，让三升四孩子的家长去加这位老师。这位老师是小学本部民乐团的负责老师，加上之后，要给孩子录一段演奏的视频发过去，算是视频面试，通过的可以加入本部正式的民乐团。

加入民乐团是他们在一年级时就给鲁越定下的目标，一年前还以此为借口退出越剧社团，但这一次，鲁子敬却鬼使神差地没有第一时间加那位老师的微信，也没有及时给她录视频——暑假那么长，不急于一时。

结果只隔了一天，就有家长在群里询问确认是不是马上就要开始集训。社团老师回复说这是民乐团的传统，整个七月，每周集训三次，时间是下午1点到3点半。

这么着急的吗？

按照惯例，学校会要求学生在6月底期末考完到7月返校日之间的一周内做完暑假作业本；返校后，只休息3天就要上乐理课，一直要到7月21日考完，才算是把本学期的所有任务全部完成。

如果期间还有每周三个下午的集训，想想都觉得辛苦。而且下午这个时段，正好是鲁越要午睡的时间。她必须要通过午睡来恢复元气。

换成别的家长，肯定第一时间去加、去录、去发，毕竟机会难得。鲁子敬也询问过鲁越自己的想法，鲁越明确表示，民乐社团合练与越剧合练相比，更喜欢后者。当然，这也是因为越剧她能演主角，中阮在民乐团里一般都是配角。

鲁子敬跟姜小柔一商量，决定暂时不加、不发、不去。以鲁越的水平，就算从开学再去合练也不会比别人差多少；再考虑到四年级开始学业任务加重，他们决定不给鲁越报每周两次的民乐社团，一个社团都不报，只上一对一小课。

后来民乐老师又来询问，说好像没看到鲁越的视频。鲁子敬直言相告，说鲁越从3月份开始就没停歇过，6月录《打金枝》还在舞台上晕倒了，就想7月让她好好调理身体，以免积劳成疾，最后感谢老师的推荐。

同时，两人也聊到了鲁越的未来。经过一年的观察，他们坚定了一个原则：不去读普通高中，不参加普通高考，不去上普通本科。

每年1000多万的应届毕业生，有多少是毕业就失业？君不见外卖小哥越来越年轻，学历越来越高？又有几人能在考公、考研、考编中杀出重围？

对鲁越这样一个有艺术天赋但明显不是学霸类型也不会特别用心学习的孩子来说，走“三普”就是无异于自断生路。

有短板不要紧，但长板长到出类拔萃；要有小众的差异化核心竞争力；绝对不能泯然众人。

走音乐道路，目前就是两个方向：乐器或戏曲，中阮或越剧。

不论选哪个，如果不走“三普”，那么九年一贯制初中读完后，就可以直接去考中专杭州艺校，或者嵊州艺校。以鲁越在音乐方面所展现出来的资质，以及杭州排名前五的初中的淬炼，只要在班里位居中游，考个艺校难度不大。

中专之后就有分叉：浙艺或浙音。浙艺是大专，浙音是本科。

外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本科好。但是在戏曲专业，尤其是越剧这个门类上，浙艺的专业性是最强的。浙江的越剧演员，基本上都毕业于浙艺的戏曲专业。当然，也可以在浙艺读完后再去考浙音的本科。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选择，就是浙艺开办的类似小百花班、杭越班、芳华班这样的特招班。2008年的小百花班是五年一贯制，即三年高中加两年大专。陈丽君、李云霄、何青青、洪帅、蔡铭就毕业于08小百花班。2019年，小百花班再次开班，这次是6年制的，即三年初中加三年高中，招收小学毕业生。

“现代学徒制”的特招班不是每年都开，今年正好是19小百花班的毕业年，按照惯例，至少要隔几年才会再开，因此更多的戏曲专业学生是在各地艺校读完中专后再考进浙艺的大专。

换句话说，如果鲁越小学毕业那年（2027年）正好赶上浙艺开特招班，那么她可以一试；如果没开，那么她就只能正常读完九年一贯制的初中，再考艺术类学校。学习和传承音乐和戏曲之路才刚刚开始。

对家长来说，不论是美术、音乐、体育、戏曲，但凡选择了特长和才艺，那就踏上了一条烧钱+费爹妈的不归路。

（二）

小杨决定参加明年的小兰花。老师是民营剧团的一个毕派小生，考察了一番小杨的气质跟嗓音后，就给她定了毕派的经典曲目《正月十五是元宵》。

小杨要在里面女扮男装再扮女装——小杨是女生，她演的周文宾是小生（男性）；但是在《王老虎抢亲》这出戏中，周文宾因为跟祝枝山打赌，男扮女装去逛灯会，结果被王老虎一眼相中抓回府中要成亲、关在王老虎的妹妹王秀英的房间里；唱这段时周文宾亮刚刚亮出“男儿身”，为了跟王秀英解释，才唱了这段《正月十五是元宵》来讲述事情经过。

小骆明年继续《追鱼·书馆》。不用学新戏，就在原有的基础上继续打磨提升。其实小骆妈妈跟鲁子敬都想过要不要用《打金枝·闯宫》，后来一想都觉得还是算了，合练太折腾；并且按照规则，双人节目是分开打分，鲁越嗓门大小骆声音小，上去了也会“吃亏”，再整出误会和芥蒂来也没必要。

袁辉也在问儿子想不想再参加明年的小兰花。小袁很明确的表示不参加了，自己的实力平平，还是专心准备小升初。袁辉尊重儿子的想法，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再找到一个类似鲁越那样的好苗子，好好培养、牢牢绑定，到时候一鸣惊人，让自己扬眉吐气一把。

最难办的是小邢妈妈，热情高涨又蜜汁自信。她居然想让小邢去学《新龙门客栈》里金镶玉的唱段。

乖乖，那是三年级小孩子能演出来的味道吗？况且你家娃也不是这个类型啊！

可他必须还得哄着，不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每一个热情似火的家长，都是他的长期饭票。

做人咋这么难嗫？

（三）

9月，新的学年开始了。

本部新调来的王校长带着区教育局、区文联的领导和相关媒体人员参观暑假翻修完的校园，一行人边走边看，领导询问，校长作答，记者拍摄，其乐融融。

这时，校园小花园的方向传来了几句清亮的戏腔，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循声而去，只见花园的小亭子前聚着一群学生，为首一个扎丸子头的女生站在最高处，用纸喇叭临场指挥：“老爷夫人在中间不要动，大姑爷跟大女儿站在老爷左边，二姑爷跟二女儿站夫人右边，在旁边是四姑爷四女儿、五姑爷五女儿。翠云你的位置不对，你不能跟老爷夫人站一排，你要靠后些。小杨你个二姑爷不要乱动。我们从头来。管家先出场。”

扮演管家的是个男生。待丸子头一声令下，便急匆匆跑出来禀报：“禀老爷夫人，苏州大小姐大姑爷、扬州二小姐二姑爷、杭州四小姐四姑爷、五小姐五姑爷，带着各式各样的寿礼，一齐拜寿来了（liao）!”

扮演老爷的是个高个子男生：“快快有请！”

管家：“老爷吩咐，有请各位小姐姑爷！”

四对女儿女婿相继“入场”，念白：“岳父、岳母/爹爹、母亲，小婿/孩儿大礼拜寿祝诞。”

老爷/夫人：“贤婿/女儿，起来。”

众女/婿：“多谢岳父、岳母/爹爹、母亲。”

老爷：“众位贤婿女儿路上辛苦了（liao）！”

众人齐笑。

接着就见丸子头女生出列唱道：“白玉如意献岳丈，如意吉祥~祝寿长。接手谕知有告老还乡意，愿奉养~如同孝敬亲爹娘。常言道，长婿当作半子靠，迎二老安居姑苏寿而康。”

清亮的嗓音，生动的表演，让教育局领导不禁赞道：“唱得很好啊，这是哪出戏，是越剧吗？”

王校长心说这还真是意外之喜，但是没去打断孩子们，只是小声说：“是越剧。带头的那个学生是刚刚在文化艺术节拿了一等奖的。”

文联女领导：“我有印象我有印象，好像也是越剧，叫……一下想不起来了。”

王校长：“《打金枝》。”

文联领导：“对对，《打金枝》。”

亭子前，扮演大姑爷的丸子头女生突然叫到：“老爷夫人有两句话的，怎么又忘记了！”

夫人连忙道：“大姑爷不愧为尚书公子，孝心可嘉。”

老爷：“是啊！”

丸子头女生又道：“小骆不在，我客串下二女儿。”接着开始反串花旦，“爹爹母亲，赤金寿星笑口开，寿比南山景云辉。你女婿件件都听我，爹娘啊……养老要到我家来。”唱完瞪了旁边的二姑爷一眼。

扮演二姑爷的小杨连忙出列：“贤妻说，报答双亲宠和爱；为尽孝，虎丘山下造楼台。”表演甚是浮夸。

围观的领导们都笑起来。

笑声惊动了正在排练的孩子们。看到校长带着一群领导模样的人过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有些不知所措。

文联女领导问：“同学们，你们这是在排戏吗？排的什么戏？”

众人都望向丸子头女生。

丸子头女生道：“《五女拜寿》。”

文联女领导：“对对对，《五女拜寿》，我看过这个戏，是越剧吧？”

丸子头女生：“是的。”

文联女领导：“没有老师自己排吗？”

丸子头女生：“没有。我们自己排。”

王校长有些尴尬。但这也是没办法，学校音乐老师都不是戏曲专业的，本部也没开戏曲社团。

教育局领导：“没有老师，学生自排自演，我觉得很好嘛！一所好的学校，不仅要有浓厚的学习氛围，也要有浓厚的艺术氛围。戏曲在我们区还是比较冷门的，但我看同学们排得很好，这可以是未来我们素质教育、特长教育的一个试点、亮点嘛！同学们，你们为什么要排这个戏啊？”

王校长望向丸子头女生，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答好了大大加分，答水了前功尽弃。

丸子头女生想了想道：“去年大关小学排了《五女拜寿》，拿到了杭州市小兰花跟浙江省小金桂的第一名，还进了全国小梅花。她们能排，我们也能排。人不够，大家就去找人，华为的找华为，小天才的找小天才，把两个学校学过越剧的都叫来。今天人不齐，二三年级的几个都没到。等下次人齐了，大家都会了你们再来看。”

看着丸子头认真的样子，王校长是既欢喜又有些心酸，欢喜的是她的回答很有志气，心酸的是孩子们在学校不知道、老师没有的情况下，只能用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去解决困难。她突然觉得有些愧疚，要不是今天偶遇，她这个校长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群喜爱戏曲、充满灵气的孩子，在为一个小小的梦想而努力。

教育局领导朝孩子们竖起大拇指，扭头对众人道：“你看，孩子们都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文联女领导：“是啊！今年，我打算推动成立剧协，整个这方面的师资，挖掘一批有天赋的孩子，好好准备几个节目。”

教育局领导望着丸子头女生：“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丸子头女生：“鲁越！407班！”

接下来，演二姑爷的小杨、大女儿的小楼、四姑爷的小唐、五姑爷的小胡，以及演老爷、管家的两个男生，各自报上名字和班级。

“407班，鲁越。”王校长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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