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希望
这宫里的景色还是四季不改,她先前进宫来每次都会赞叹一番,现在也如此。
“原来是未来的五皇子妃,您也来这亭中赏雪?”
妩媚多姿的美人款款而来,软而娇的声音纷踏而至,暮云转过头,只见多时未见的梁侧妃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上亭来,打量的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不屑。
这个眼神让她顿感意外和不悦。
御花园中的这处亭子最别致,夏日时池水清澈见底能倒影出亭中的所有美色,现在正值盛雪,池水结冰亦如一面镜子,亭子的人影交相辉映。
她其实一直都很喜欢这里的景色,此处比别处安静她留恋这样的独处时刻。
“梁侧妃,好巧,你也来赏雪。”暮云正欲福身一礼,就要做出半蹲的动作时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必对她毕恭毕敬。于是只微微一笑。
梁侧妃的脸色顿时变得别扭,她身旁搀扶着她的侍女轻哼了一声,自告奋勇为她主子打抱不平。
“有人的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以往哪个出身大家的小姐见了宫里的贵人都会规矩行礼,这才是知书识礼尊卑有别。”
梁侧妃故作嗔怒,“岂能人人都是大家出身不懂尊卑便学就是了,有人就偏爱这样的,性子身份都是次要,你这丫头的娘昨日来求我说你也大了来讨你出宫去,看来是你这丫头思春了才魂不守舍胡乱说话,下回再有就要打嘴。”
“娘娘说的是,奴婢这样微贱要是也能像先前伺候娘娘的翠云一般将来讨个好归宿就感恩戴德了,就恰如奴婢的娘说的什么锅配什么盖。”那个侍女竟然朝她看了一眼。
暮云听着她们一句句地唱双簧本不想理会,身份等级不同左右不过是些饭后茶余打发时间的话罢了,拜高踩低是人之常情。又听那宫女说她自己微贱与其说是为她不忿,暮云更多是感到悲哀可叹。
对那句尖刻的“什么锅配什么盖”显然已经把她和李潼都一起贬低了。
暮云轻笑,“梁侧妃是大家闺秀出身,我想像娘娘讨教一件事,还望不吝赐教。”
“是什么事?”梁侧妃狐疑问道。
“娘娘的婢子说尊卑有别,可她方才见了我却不行礼可见是不识尊卑为何,梁侧妃出身大家自然是最懂礼数的,我不识这宫里的礼仪,按娘娘的说法在这宫里若是正妃见侧妃,应是谁尊谁卑?”暮云问道。
梁侧妃脸色大变,这话勾起了她最敏感的等级观念偏差,她一直都想为人正妃却偏偏做了侧妃,而面前这个她一直轻视的女子胆敢如此嚣张挑衅自己。
暮云见梁侧妃不答,接着道,“《周易》有云: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既然自持尊贵就当更加恭敬处事而非恃强,这才是真正的“尊”。你的婢子真真蠢笨,这样的话唯有我一人听了还好,若是今日有旁人在没得给梁侧妃你惹上麻烦,奉劝你一句,若不想往后生祸,今早打发了这样的人找好的服侍。”
她说完转身下了亭子,独留梁侧妃和她的婢女在风中凌乱,立在不远处的婢女见她走来面色不郁也赶紧跟上。
李潼刚出了墨兰宫,脸色和心情都衰败到了极点。见暮云乘风走来,脸上也有些不郁,想是她为简充仪的话不安。于是迎上前去。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暮云见李潼的脸色也同样难看,话音刚落,李潼也同样问了这句。
她和李潼同时一愣,然后都笑了。
“我无事。”暮云先回答了,怕李潼多想让他和简充仪的母子关系难堪,又补充一句,“别多想,不是你想的那事。”
李潼见她唤自己为“你”,而非“殿下”。虽还没亲耳听她唤他的名字“潼”亦觉得满足了。
“嗯,暮云,母妃说了,待她咳疾好些再在宫里赐宴,方才也赏下了好些锦缎说是给你做衣裳。”
她知道这并非真话亦不揭穿,顺着台阶下,“替我谢过简充仪娘娘。我有些累了,想回府歇息。”
李潼还欲和她待一会儿,从她出来到现在只不过与自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想起赐婚后痴缠太过的话会惹她生厌,不免有些灰心。
“我如今监国,平日少能回府,裴衍亦忙于军务,你独自在府会很无趣吧?”李潼转头问道。
她虽一人在府清静了点但也过得悠然自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侍女话少但也都能有说有笑,裴衍府中的藏书不少,她让侍女把那些书都找了出来看,连几本深奥难懂的书都看了两遍,在现代的时候独处的时光更多,所以还算有趣。
“我素来不厌独处,并未觉得无趣。”她应道,转念一想正好探听一下裴衍那几日在做什么,接着道,“表兄也是早出晚归的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他这个太尉都如此,想必殿下这个监国于政事上更是操劳,可得当心身子才是。”
李潼叹了一口气道,“朝中若是多一些像裴卿这样的肱骨之臣大綦何愁不能繁盛?他如今正在营中操练军士为战事做准备,宁远王的军队虎视眈眈,北上胡人不容小觑。前两日我去乾宁殿向父皇回禀政务,父皇亦称赞裴卿之才,要我多向他学习政务。说来惭愧,他岁数与我相差无几,才干却非常人能比。难怪……他们背地里都说我没用……”
暮云正思索着皇帝会命令裴衍先领军驰援胡人还是先抗击宁远王的叛军,这关乎她是否能顺利出逃。裴衍说过不会带她去西域疆场为的就是防备她趁机溜走,西域辽阔寻人如同大海捞针,若是先抗击宁远王叛军,大概率会带她一起南下。
她愣了愣,听到李潼自惭便安慰道,“这世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他们越发说你,殿下就越要做出成绩来不让那些人轻看了才是。君王和臣子就好比船舵和船锚,殿下如今是船舵,裴大人那些肱骨之臣就是船锚,君臣一心方能克敌制胜。”
李潼大受鼓舞,在心中愈发钦佩这个女子的见解。
暮云转头对李潼微笑道,“我相信殿下能做到的,你只是缺乏自信,加油。”
李潼噗呲一笑,问,“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什么是加油?”
她为难地不知如何解释,一个激灵道,“加油就是……就是让你加把劲儿的意思。”
李潼忍不住笑出声,她就像风一般拂去了他时时浮现的自卑和感伤,这样的女子他如何会不喜欢呢?
太监传话来让李潼去处理政事,她便独自回去裴衍的府邸。
马车将要驶到裴府时,驭马的车夫猛的抽回了缰绳。
“怎么回事?”暮云双手撑住了有些摇晃的车厢,掀开帘子问道。
车夫回头应道,“县君恕罪,前头有个孩童跑上前来险些撞了马,幸好及时不曾伤到人。”
她透过帘子看向那匹前面,果然有个小孩儿坐在地上呜呜地哭泣,旁边还有一个妇人在磕头,母子俩人都是一脸惊吓。
暮云从袖子中取出一吊钱让随从拿给那妇人再为他们检查伤势,随从接了就去办,很快又跑了回来。
“县君,那妇人和孩子都没事,但是那妇人的男人非要上前来向您当面致谢,不然就挡在车马面前不让过,小的上前来请示县君,是否让人驱赶他们?”
她有些疑惑,坐在车厢里看不清楚前面正想下车来,随从怕她出事不肯让她下车,于是她只能道。
“如此,便让那男子上前来。”
随从应是,很快就带着一个带着帽子的农人打扮得男子过来,他低头说了两句恭敬的话,用手掀开帽帘抬头很快和暮云对视了一眼。
是裴庆?
暮云大惊,见他眼神示意瞟了一眼就在前头的茶馆,这是示意她换个地方说话。
她会意,顺口说了几句好话让他回去。随从把裴庆带了下去。
暮云又对随从道,“我口渴,想下来饮杯茶润润喉咙,你们在这停车。”
随从有些为难。
暮云笑着道,“无妨,我方才见车后轮栽了钉子,你们正好检修一下,我进去喝口茶就出来。”
两个随从上前查看车后轮,果然栽了钉子,又纷纷招呼人修理。
暮云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进了茶馆,茶馆的管柜亲自将她引上二楼雅间。
两个侍女是裴府的人寸步不离她身,想必是得了裴衍的命令。她需要一个无人打扰的包间能放心和裴庆谈话,于是灵机一动借口谴开侍女。
“有茶果岂不美哉?我看见前街有人卖栗子和盅荔膏了,我最爱吃这两样了,你们去买一些来。”
侍女犹豫,“奴婢们留下来伺候县君,我就下去吩咐伙计去买来。”
暮云摆了摆手,“栗子和盅荔糕要热热的才好吃,茶馆人多伙计人手本来就少,我们进来已是瞩目,你们两个一起分头去买要快些。”
暮云见她们还是杵着不动故作生气状,“茶馆二楼雅间就我们三人,楼下和门前都有随从,你们不听我的话了?”
侍女齐声道不敢,连忙下课楼就去买。
她们前脚刚走,裴庆就开门溜了进来。
他方才的农人装束已换成了茶馆小厮的装束。
“某不便进府直接见沈姑娘,不然会引起裴衍的怀疑。沈姑娘,时间紧迫,某再确认一下,您现在仍想回乡么?”裴庆进来在她面前坐下,笑着问道。
暮云一愣,很快就点了点头。
“那好,裴庆在此向你承诺,只要沈姑娘还想回去,再艰难某都会助你。”裴庆道。
暮云有些释然,她笑着问道,“我与先生不过泛泛之交,阁下为何愿意助我?”
“因为你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故人,当年她想回去却没能成行,某不想让那样的遗憾再次发生。”裴庆叹道,复而郑重地道,“沈姑娘你记住,这世上没有人能勉强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放弃自我。”
暮云一愣,投以感谢的目光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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